连载小说：天使之泪（五）
连载小说：天使之泪（五） 作者：兰子
看着杨玲气愤离开的背影，吴启超无法抑制喷出的怒流，在学校里，除了校长，没有哪个任课老师在他面前，如此公然地和他闹过矛盾，再说自从他成了校长的知己之后，在关键卡口，校长都要让他三分。他把目光投向林佳佳，你不去惹她，行不，你还不知道，那是一个软硬不吃的家伙，自以为，包青天再世，不食人间烟火。 林佳佳睁着一双迷乱心魂的眼睛，眼神里糅合令吴启超害怕又眷念的某样东西，吴启超的头微微低下来，狠狠地把那冒着尾气的烟头死死摁在灰黄的烟缸，不再吱声，对于林佳佳，他们之间有着说不出的默契，那是他和妻子之间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让他醉乱其中。 吴启超记事起就极端害怕黑夜，长大成家了，山坡上活计繁重的阴影一直留在他的心底，他的梦中总有一条铺满荆棘的路，从山脚延伸到山腰打转再到山顶。山腰和山顶的自留地里一年四季仿佛仙气袅绕，那仙气围旋着小小的吴启超舞蹈，散发着诱人氤氲的香味，使他盼望和恐惧着，香气慢慢渗透到他的胃和视觉，这种诱人的气味，就如林佳佳身上的味道。他是家里的幺儿，天亮，睁开眼，总不见父母和哥哥姐姐的影子，家里只留下他和蹒跚的奶奶。山村农忙时，他的父母天还不见亮，便小心翼翼包裹着前晚预先煮好的土豆，背着背篓，爬到一趟离家都有三四个小时的自留地里种下一年全家人的食粮，再在天不见亮时刻着年年岁岁大山给予凝重和凄沧的面色回到家。 六七十年代乃至八九十年代，山里所有像吴启超这个年龄阶段的同龄人，都感受了一眼望到边走到哭的盘山路。吴启超的四个姐姐从未上过一天学，三个哥哥也只是陆续地读完二三年级，便辍学帮助家里做活路，家里的劳力多了，吴启超也就有了坚持读书的机会，他把从父母遗传到吃苦耐劳的基因用在学习上，加上坚定了甩脱繁重活计的信念，八十年代末的夏天，吴启超成了他们寨子里唯一有知识考上师大的人。吴启超无时无刻都在为自己庆幸，终于实现了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宿命，全家人为他自豪高兴，寨子里的人带着羡慕和妒忌的眼光看着他的家人，拿他来做为后辈的教育典范，怕做农村活计，要有像吴小幺的命，要得考起学校。又自从他九十年代分配到野麦林中学任教，更得到了寨子前后乡民们的尊重，因他教学认真，远近闻名，乡辅导站领导考虑他的才能，便让他担任学校教研室的主任，外带两个班的数学课。自此寨子里的孩子们，就树立了，要逃脱大山生活磨难掌控的渴望，唯一的，必须读书，就因存了这个念想，寨子里那几年相继走出了不少人才。 而最近几年因社会各种制度的改变，有这样想法的微乎其微了，很多大人甚至不愿送孩子读书，读啥呀，读出来，还不是外出务工，照顾不到家里老小，这是后话。到了吴启超该娶亲的时候了，可学校的女教师，却稀少得可怜，其它远近乡镇上有工作的女生更是少见，即使有那么二三个女生工作人员，可都是男生们眼里的香饽饽，没有好的单位，背景和人物就别在这些女神面前提“追”这个字了。可农村里长大没有文化知识的吴启超看不上，到了他快三十岁了，婚姻八字还没一撇。寨子里的乡民于是开始议论纷纷了，你们没有看见吴老幺虽然吃国家饭，还不是连媳妇都娶不起，即使娶得起，也只娶得起个会做活路的。城里姑娘有哪个单位的看得上咱们山里的人，逗耍下差不多。他还不是照样一样上山和他媳妇忙活计，哎，还白白花了那么多心思去读书，浪费家里的劳力了，就我们看，是那样命，终究就是那样命。吴启超每逢从学校回家，听到家人把乡邻的碎语不小心在他面前说漏嘴，心里便隐痛梗塞难受，就算家人不在他面前疏漏这一碎言，他也有这去不了的心病。有时吴启超把这股隐痛私泄到自己的家庭背景，心里憋屈地想，家里这么穷还要生下他这个幺儿受罪，他不由来地怨自己读了那几年师范，致使思想拉不住现实的缰绳。辉煌璀璨的思想，又显露着诗意缱绻，没有营养作为辅食，或多或少会像醇酒兑了水，以为是烈焰烧了胃，这样倒也痛快，不爽快的是，卡在脖颈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那滋味只有自个儿明白，如和父母，众乡邻一样，有着宿命的理念，无怨地重蹈着和他们一样的命运，把奢望一股脑埋在半山腰和山顶的自留地里，和梦里重复被包围着着仙气小小的自我，用舌头舔舐火辣辣甜的饥饿，在循环荆棘的路上，双脚刺得鲜血淋漓，也感觉是享受。 吴启超在读师大的时候，也有一个心仪的女朋友，叫顾晓娟。他俩相处了四年，之间的关系如同现实的夫妻般。顾晓娟从小在城里长大，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毕业那年，因她不可屈就他们爱情的誓言，便义无反顾地和吴启超分道扬镳了，理由有且只有一个，吴启超出生在深山里，从小在山里长大，家境也并不富裕，尤其是吴家世代只有吴启超这么一个人才。读书期间，吴启超邀请她到过他家一趟，当时吴启超看见她和自己父母家人，相处甚是融洽，他的父母见自己孩子找了个城里漂亮的女大学生作为朋友，高兴地合不拢嘴，当着她的面，教训吴启超，好好待人家，这么清秀的城里姑娘瞧得着你，是我们吴家的福气，吴启超在旁边连声应和。实际顾晓娟也知道，她在吴启超心里的位置无人可比，在学校他无微不至地关怀和体贴着她，那次，也是第一次，更是最后一次，她到他家里去的山路上，一下车，她依旧穿着高跟鞋，可这关头，吴启超变戏法似得从自己的行李包里，拿出了一双灰浆的登山鞋，低着头耐心细心地要顾晓娟穿上，顾晓娟顺从地把纤细的脚伸进了鞋子里，可心里涌出了几分不悦，爬在了眉间，吴启超把她的高跟鞋麻利地塞进行李包，并弯下腰，一只脚半蹲着，一只脚跪在地上，幽遂深情的双眼看着顾晓娟，温柔地对着她说，亲爱的换鞋并不是要你走路了，是穿这款鞋可以对付山里的湿气，来上马吧，我的女神。顾晓娟一开始转忧为喜娴熟地趴在吴启超厚实的背上，闻着来自大山深处，自带的一股醇厚木林之气，头轻轻靠着她熟悉地毛茸茸的后脑勺，感觉就像电视电影里的浪漫剧，激动不已，在吴启超的耳边轻轻哼着缠绵的情歌，时不时和吴启超逗笑着。天知道，她那近一百多斤的身子，刚压在吴启超的背上，吴启超觉得满满柔软的充实，可吴启超内心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背着这近一百斤的肉体，要走上两个多小的山路，简直要他半条命，何况，又不能在山里过夜，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家，好在顾晓娟虽然娇气，她也毕竟爱着吴启超，见他大汗淋漓，心痛不已，便主动要求吴启超放下她，她自己走路，而吴启超觉得这是顾晓娟考验自己感情的时候，因此累得实在走不动了，才让顾晓娟走上一小段山路。虽如此，顾晓娟依然走得辛苦，汗水顺着她全身黏糊糊地淌下，粘着衣服，粘着头发，浑身上下不舒服，再时不时地趴在吴启超的背上，一并合和了他身上的汗，酸腥气味，一脑门扑入她的鼻子，厌烦不安一点点占据了她整个心，由此她滋生了厌烦不安的情絮，这又迫使她想起吴启超恳求她到他家之前的对白，吴：“从省城到县城一下车，不超过半小时就可以到达我家。”顾：“我还是不去了的好，你真的在乎我们之间的感情，我去不去你家都无所谓啊！”吴：“可我俩相处都已经四年了，我家里人在心里虽然没有见过你，都已经把你当成家里的成员之一了。而且寨子前后左右的人都知道我找了一位漂亮知书达理，不嫌弃贫穷，朴实善良山里人的女朋友。”说着吴启超就跪在她面前哭起来了，重复着说马上毕业了，寨子里和家里人都知道他有女朋友，可却从来没有见他带过回家，如果顾晓娟不和他去一趟他老家，他全家老小包括他自己以后在寨子人前后抬不起头。顾晓娟自小接触的都是细皮嫩肉的城里同龄伙伴，总觉着城里的异性无一份独有的气质，所以在异性相差不大的伙伴面前，心存了一份傲娇，可一跨入省城念书，吴启超就把这份，自她懂事时需要异性没有的气质给添补上了，于是在众多的追求者她选择了他。他带给她的常常是城里同伴给不了的惊喜惊奇。这都要归功于吴启超的良苦用心，他总是在顾晓娟面前把苦难演绎成幸福，把磨难诠释为浪漫，把骨子里的自卑转化为冷峻刚毅……当顾晓娟看到平时锐气的吴启超，第一次在她面前掉泪，便心软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是带着三分虚荣三分好奇四分爱和他相处了四年。或许一定他俩的感情会从毕业后打上句号，从此各奔东西，这四年她对吴启超的付出，多少带一些其它世俗色彩，而她更明白，吴启超对他俩这份随时面临劳燕分飞的爱情，是百分之百的投入。她内心带着对他四年感情补偿的心态，和自己点点滴滴虚荣心地浸入，她答应了吴启超的要求。她回想吴启超说下车，走半小时路，都可以到达目的地，但停停走走快两小时了，还不见村落，她第一感觉就是，真后悔听信吴启超的话，她怀疑，他对她的感情。 她望望高耸入云的山岭，瞧瞧四处横生山路的荆棘杂草，这路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迹罕至，她厌烦不安心增添了深深的恐惧。听着吴启超的气踹声，闻着他和自己的汗味，只好心里嘀咕盘算着，又不好发作，原本在吴启超面前脾性不太好的她，这次变得格外温柔起来。那次顾晓娟在寨子前后人的面前为吴启超挣足够了脸面，把自己预先从城里带来的零食，一一分给来吴启超家看闹热的寨子前后的大人小孩，平时在校园在吴启超面前大小姐的脾气，全部换成了热情的招呼声，和甜甜的笑声。凡是见过接触过顾晓娟的山民，都夸吴启超家上辈子积了啥福，有个白净漂亮有文化的城里媳妇，但遗憾的是顾晓娟仅仅只在吴家呆了两天的时间，便迫不及待地回城了。却也留给了全家人和寨子里人满满的希望，因为这对恋人在一起比新婚夫妇还亲热，唯独清楚的只有这对恋人他们自己，爱情是性和爱的结合，但是婚姻特殊情况下则可以另当别论。 自从顾晓娟去了吴启超家之后，回到大学校园，顾晓娟对吴启超的态度，便不如以前那般依赖依恋。吴启超也明显地感觉到她的疏远，他俩却依旧不提分手，再后来，顾晓娟毕业被留在了省城某单位，吴启超被分配到了家乡。他那骨子里的自卑便游出了水面，像条鱼，在人烟的潮水里，他的爱情被生存的海藻植物束缚得奄奄一息，随着漫舞的仙气慢慢萎缩，最后在他兢兢业业工作之余，被寨子前后的人言和烟酒分解分化。他在回忆中，自卑却不停地膨胀成长，当成长到一定程度，他心里的海容纳不下这条鱼，他便不时从大学时铁哥们那里，打听顾晓娟生活陆续的消息。直到他知道顾晓娟和省城一位银行行长结婚，生了孩子，吴启超才彻底和大山化为一体，他在课堂上燃烧着青春，他在课后和山民的侃大山中，发泄着自己的愤懑。他和他们一样说着黄色段子，说着粗俗的语言，满足感官刺激，挥霍着曾经受教育过的底色。 吴启超的父母原以为城里的媳妇是煮熟的鸭子，顾晓娟是自家的媳妇了，因此，吴启超一毕业，参加了工作，便时不时，问他，顾晓娟干嘛没有和他一起分回家乡工作。吴启超没有好声气的地回应着俩老，人家留在省城了，来不了。俩老看着自家儿子阴沉的面色，安慰着，怕那样，她都是你的人了，留在省城就省城吧，你们赶紧生个孩子，我们给你俩带。吴启超什么话也没有说，便搬到学校去住。他的父母来学校看见自己二十多岁的孩子，整天工作之余，便是烟酒不离，神情萎靡，事端也猜出了个八九，便由着他去了。 吴启超三十一岁那年，在他任教的初三班级里，一个大龄的女学生，对他产生了好感，吴启超见着女学生长得清秀，便有意无意地关心她，最后她就成了他现在的妻子，孩子的妈妈了。对于自己的妻子，吴启超没有付出多少感情，他面对她更多的是内疚亏欠。感情的出轨，他唯一弥补的，把每个月大部分的工资拿回家，交由她处理家务，她比他小十多岁，才二十多岁的人，因农村里活计的操劳，使她看起来像四十多岁的人。也许他们的婚姻给他最大的安慰，婚后她给他生了一个胖小子，她生孩子时，是在老家生的，他不在她身边，而是守在未婚的林佳佳身边。第二天他上完课，向学校请了家，才赶回家去。他的妻子含泪看着他，他是她的老师，也是她的爱人，她崇拜他，打心里爱他，对于她在生死关头，他没有侯在她身边，她并没有怨言，她那凌乱的头发，散在粗糙微红黝黑的脸上，显得无限可怜。吴启超当时看着这个为自己生孩子的女人，心里涌出了无尽的自责，于是倚在她的床前，抱着他们的孩子，用另一只手，为她拨弄额前凌乱的发丝。他想用他自己的行动来增加，自己对她的喜欢程度，他低看着他们的孩子，孩子长得极像吴启超，他吁回了一口气，也许在孩子的身上，他努力使自己对妻子的情感有所增加。可他依旧和林佳佳保持着不该保持的关系，在她的身上，他死去的爱情再次复燃。面对妻子，他不会说出离婚的语言，尤其是经历那次情感的突变之后，吴启超知道，林佳佳也不可能真正和自己厮守，她才21岁，也是和男朋友分手，在情感最低迷时和他走在一起的，他俩就这样避开众人的目光，在自认为孤独的角落燃起他们的爱情之火。 他俩这种关系，一直维持到林佳佳跟县城里的一位中学教师成家，他们才私底下减少了频繁地接触。可俩人也免不了偶尔地聚在一起，尤其是吴启超十多年的苦心工作之后，当上了领导，林佳佳比以前更爱打扮了，撩拨着吴启超的视线，吴启超也知道，今年她马上就要进职称了，她不用表示，吴启超预先都给她打下伏笔。这不林佳佳已经顺利进了职称，比她优秀的教师都被刷下去了，这不不怪自己，社会局势如此，自己不得不跟随大流，吴启超安慰着自己。 今天他肚皮里可窝着一大肚子气，陈星宇顶撞他，就不说了，还搭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杨玲。实际，吴启超也挺欣赏杨玲的教学能力和魄力，像散发着淡淡野外的一朵不知名小花般的清纯，可更多时候像带刺的玫瑰，自命清高。吴启超对她又怕又敬又有几丝说不出的感觉，吴启超也曾想，好好支持她的班主任工作，他在安排一些要她指挥学生去做的校园工作，她总让他难堪。比如，3月份，上级领导部门来学校检查工作，吴启超要杨玲安排学生把清洁区重新打扫一下，她大声抵触，打扫啥啊，外面下这么大的雨，让学生冒雨打扫感冒咋办。吴启超当时语塞，没有办法，便跑到她的班级里，想亲自指挥学生打扫室外卫生。可这帮学生只听杨玲的安排，回敬他，吴主任，外面雨太大了，等雨停了再去打扫卫生。外面也的确在下大雨，吴启超也知道他们有理由不打扫，可他觉得自己的颜面何在，学校里没有老师不敬他的，他咋就败在黄毛丫头手里和这样一群毛孩子的眼里。他最后大怒，扣你们班级分数，杨玲，你以后班主任也不要当了，把学生教坏。可杨玲一甩头，不当就不当，哪个稀罕。今天，吴启超本想给她个下马威，可她依然不买账。 吴启超陷入了沉思之中，到底是我错了，还是她错了？还是整个教育运行机制出了问题？也许是我的节奏跟不上，她自诩一切为学生出发的行为和教学建议，哎，说到底就是为了绩效工资和以后的职称，打着为了学生的幌子，可又不可能和我总是抬杠啊，她出去的时候，我分明看见她眼里晶莹转动着的泪花…… 文章来源：21世纪新锐作家网站 【简评】在小说的上一章里，杨玲老师为了学生陈星宇，在教育方式上的不同而与学校行政领导之一吴启超发生争执，两人之间产生了巨大的矛盾。随后，杨玲气愤地离开了办公室。 本章接着写道：看着杨玲气愤离开的背影，吴启超无法抑制喷出的怒流，在学校里，除了校长，没有哪个任课老师在他面前，如此公然地和他闹过矛盾。作者在本章里，以插叙的方式重点讲述了吴启超的家庭环境，求学经历，曾经的恋爱史与婚姻状况。从中，让读者对吴启超有了清晰的印象。他能当上学校的行政领导，凭借的是辛苦工作与教学能力，但在华丽的外表之下，思想却显肮脏，与学校林佳佳老师保持着一种暧昧关系。当别人在尊重吴启超的时候，却在杨玲老师面前显得难堪。从内心来讲，他是欣赏杨玲的，但总觉得杨玲的表现是“格格不入”。在对比中不难发现，这种分歧，主要是体现了双方教育观念与方式的不同。从另一方面，说明了学校教育体制的问题。正如文章结尾所述：吴启超陷入了沉思之中，到底是我错了，还是她错了？还是整个教育运行机制出了问题？吴启超与杨玲之间的矛盾是继续恶化还是会出现转机？（云帆沧海） 荐稿编辑：云帆沧海 | 责任编辑：风 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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