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晓明 | 东乡人（后现代寓言诗）

1

东乡人认为

大地是一个正方形的平面

自己就居于这正方形的中心

自己的居处如果偏移，大地就会发生倾斜——

正方形的外沿，是深不可测的深渊

2

东乡人看见电闪雷鸣，或河水泛滥

就会胆战心惊，担忧这些蛮不讲理的力量

会破坏正方形平面的平衡

3

东乡人认为

每天早上升起的太阳，都是新的

与昨天的那一个太阳没有关联

所有转过白天的太阳，都炭渣一般

在西侧的深渊堆积

至于月亮，只是太阳的影子

4

东乡人很少到外乡去

他们觉得外乡比东乡离正方形边沿的深渊更近

担心一不留神就会滑下去

5

东乡人不允许本乡有孤独者

因为孤独者会打破过去的平衡

东乡人不愿意生活在倾斜的状态下

6

东乡人认为

所有一去不回的东西，都处于倾斜的状态

比如河流，时间

东乡人的理想，是置身于一种循环之中

或者说，一种轮回之中

7

东乡人喜爱称乡里的好人，是一个方正的人

而对于游走的恶棍，则称之为斜怂

自然是希望他们在一个斜面上滚得远远的意思

8

东乡人非常好客

有朋自远方来，无论多么寒酸的家庭

都要倾其所有，做出一桌丰盛的菜肴

他不能失了世界中心人的身份

9

东乡人的乡长

是一个深居简出者，不时发出谜语般的指示

他的的居宅，处于乡里的中心位置

他偶尔出门，要踱着方步

他的使命，就是寻找平衡点，控制平衡点

使东乡不至于倾斜

10

东乡人的日常

有规有矩，谨慎，克制

但女人们在失去亲人，或受了男人的欺负之后

会毫无节制地放声大哭，并在哭声中没有尽头地倾诉

这使得她们的情感世界获得了一种平衡

所以东乡的女人比男人长寿

11

东乡人最惬意的时候

是夏天躺在屋前的凉席上，徒劳地点数天上的星星

这时，他们一向拘谨的身体，可以在星空作无边无际的漂行

有时，不放心了，就摸一摸凉席下坚实的土地

然后，继续在星空漂行

12

东乡人最兴奋的时刻

是传递小道消息时，他们相互咬着耳，两眼不时放光

有如参与了一场宫廷阴谋

13

东乡人最爱的娱乐

是看女人之间的斗殴，看她们相互撕扯头发，破口大骂

他们知道这不会致命

有时，他们也会假惺惺地劝解

但那种劝解，就如同用草须撩拨争斗的蟋蟀一样

14

东乡人早晨见面

总要问候“早”，尽管时辰已不早

如果谁想从这问候中退却出来，他就会成为另类

引起东乡人的一致讨伐

15

东乡水多，男女老幼都能踩在水上行走

东乡人的天国不在天上，而在水底

或者说，他们的天国被倒映在水底，但谁也不知道

天国在水底的位置有多深，因为从未有人能潜到那儿

东乡最流行的自杀方式，就是投水

16

东乡人爱在他们最小最疼爱的男孩脑后

拖一条小辫子，似乎是想牢牢地把他们拴在身边

或控制在某个范围内

但这些脑后拖着小辫子的男孩，往往成了最强烈的叛逆者

17

东乡人对卖狗皮膏药者，有着特别的兴趣

他明知道这是一场骗局，但仍饶有兴致地参与其中

直至失去了一些财物，幡然醒悟

但东乡人仍感到很满意，因为他成了一场戏剧中的一个角色

18

东乡人爱吃

酒肉的召唤，胜于皇帝的律令

所有的业务，乃至邻里纠纷，只有在酒桌上才能得到圆满解决

好的厨师，在东乡属于尊贵人物之列

家家户户争着邀请

19

东乡人并不真正相信来世

那边缺少使他眷恋的东西，甚至那边的饮食开销

也需要这边的人操心

东乡人在子孙的繁衍里追求永恒

20

东乡的东头，有一颗大槐树

东乡人爱躺在槐树下，酣然入梦

梦中有皇帝，有奴才

自然，还有蚂蚁一般的芸芸仆役

        海外华语诗坛名家，《漂木诗刊》主编章继光教授评点《东乡人》:

       《东乡人》有着极强的像喻性丶讽喻性与自省性，如苏珊.朗格所言“东乡人”是诗人创作的一个符号，但这个符号有着思想的深刻喻义，期待“东乡人”如阿Q精神一样，作为一种精神性的共名，长期存活于现代诗歌，存活于读者的记忆。

供稿：原作者 | 责任编辑：牧 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