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天使之泪(三)

2023-6-30 00:23| 发布者: zhwyw| 查看: 32213| 评论: 0|原作者: 兰子|来自: 21世纪新锐作家网站

连载小说:天使之泪(三)
作者:兰子


   陈星宇睁大眼,想着她心里认定的极光———杨老师,从树叶缝隙挤进来的刺眼,晃荡地如玻璃渣返现的逆光迫使她,再次流下了眼泪。

   她的眼泪总在经意和不经意间淌过十四的年轮,使她想起生活中磕到一块块硬石头,比如:养母的刁难,诅咒,哥哥们随意扬起的拳头,同学们背后有意无意的议论,都使她曾经不知道眼泪滋味的心,一次次品尝它咸咸却欢乐的味道。可她有时又特恨那极光穿透的力度,使她的痛苦一层层地剥离,在众人的面前,呈现内心的懦弱,和无能,像陈列品似的一件件向周围熟知她的人展出。她不想是一本画册,任意他们在上面乱画,画好后,自己再去观看他们们的作品——奚落.同情.幸灾乐祸……

   陈星宇心里闷想着今天下午,吴老师的数学课上,自己心里不由得翻冒出酸酸的味道,你还以为我很稀奇,很在意上你的课,还不是因和杨老师有了所谓的君子协定,我才勉强地熬了你这几个月的课程。的确在吴启超的数学课上,他每一次的讲解,就好像催眠曲一样,那瞌睡虫总是爱成群结队地爬到陈星宇的内心,再钻到她的眼里,用它们无数的触觉,在反复骚扰她的眼皮,嘴里颂着催眠曲的优美旋律,快睡吧……快睡吧……很多次,都是在吴启超甩过来的粉笔头中,陈星宇才惊醒地跳起来端正坐相。她的双手无法支撑她的头部的压力,每每从迷糊状态中完全清醒时,她感觉胳膊肘发痛发麻发胀。她每被吵醒一回,吴启超总是把她的历史重新翻晒,陈星宇,要不是杨老师跟我打过招呼,你是不可能混入我的课堂,你休想把你小学的那套行为带到初中课堂上来,任意睡觉逃课捣乱课堂纪律,他的话就如那叶缝道道狰狞的逆光,把她的心刮得一片片在哄堂大笑声中飘来散去,淌着血,在滋润他们嘲笑的面容。

   那面容里很少看见温和的光芒,她只看见更多的不屑和轻蔑……今天这当口上刘淑敏,站了起来,指着她,讨好地对吴启超说,吴老师别说陈星宇了,人家今天可穿了新衣服来上课啊,她又转向陈星宇,是你妈妈买的还是你毛子哥买的?

   刘淑敏的话点燃了陈星宇心里茂盛的无法排遣,尴尬的羞愤之气,她指着刘淑敏破口大骂,马屁精,顺手拿起板凳向刘淑敏砸去,被吴启超慌忙赶过来挡住了,要砸死他俩就好了,她心里嘀咕着,她看见吴启超的脸气得变了形,也无暇理会这些,耳边只听见吴启超语无伦次地大叫,滚出去,从我的课堂里消失。她接过话茬,用不着你喊,就旋风般的跑出了教室……

   陈星宇只听见风,在她耳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不敢回家,回家更糟糕。养母原本不想送她读书,可亲戚们七嘴八舌地对她说,她大婶,你自己有俩男娃,这女娃,既然捡来,就当亲闺女带,长大好歹识些字,免得日后,她长大怪你,说你不是她亲妈,就是她日后嫁人了,对方也不会嫌弃啊。那年头,山寨里,有些家长自己生的女娃,没有读书的也是存在的,卢先琴,当时担忧的是,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虽然瞒着她捡来的身世,可寨子里的人也是嚼舌根的多了去,到孩子懂事,难免会听见杂七杂八的东西,可想到瞒一时算一时,不如索性摸着她懂事的时候,再把她的身世告诉她。可世事难料,在陈星宇四岁那年,能够在崎岖不平的寨子前后跑了,她就跟着两个哥哥和其他伙伴一起玩。两个哥哥调皮捣蛋,爱惹事生非,有次打了寨子里叫陈畅的伙伴,这个伙伴,便约几个和自己玩得好的同伴,一起大声喊着,陈学强和陈华强,两兄弟要打架了,抢着要和陈大妹睡觉了。陈学强当年是十岁,陈华强八岁,都是有点懂事的年龄,一听伙伴这样喊,便身子转向陈大妹,滚回家去,陈华强,用脚踢着陈大妹,也就在那是,和他们玩的还有小毛子(郭海),他用廋弱的身子护着陈大妹,学强华强,她是你妹,你俩咋回事,骂不过打不过人家,欺负自己妹妹……郭海的话还没有讲完,便是寨子里那些调皮的伙伴的嘲笑声,小海子,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陈大妹是华强的妈妈捡来的,你是不是长大也想要陈大妹当媳妇。郭海因羞怒涨红着脸,对学强说,捡来的也是你们自己的妹妹呀。华强握着拳头,对着郭海说,我家事情不用你操心。寨子里几个姓郭的小家伙,发现势头不对,便回靠着华强,护着郭海。黔的山区,家族观念特别强,尤其寨子里同姓氏的,更是团结得水泄不通,而这时刚才骂陈氏兄弟的陈畅也刹那变了态度,站在华强学强的身边。这场面吓坏了陈大妹,她哇哇大哭,陈大妹自小嗓门特大,这声音伴随着孩子们的打闹声,惊叫声,把各自的家长吸引来了。家长们问清原因,各自带各自的孩子回家,陈畅的母亲边走边扯着陈畅的耳朵,生你出来是个祸害,你爹,还要我捡个来带养,长大可以卖钱用。这话可把卢先琴得罪了,这不是指桑骂槐吗?可她隐忍着,把气发泄在四岁的陈大妹身上,使劲掐着她的脸,陈大妹痛得大哭,脸上的青紫印记,一个多月才消失。也是在陈大妹四岁那年,陈大妹问卢先琴,妈妈我是你捡来的吗?卢先琴边剁着猪草边跟她说,问啥问,没有给你饭吃吗?没有给你衣服穿吗?饿着你吗?卢先琴吓斥她,以后两个哥哥到哪里玩, 别屁颠屁颠跟着后面去。从那以后,陈大妹童年的记忆里,只有她的小毛子哥和一两个陈氏小姐妹。养母在她八岁,送她读书那年,告诉她,她是收养的,当时她听得懵懂和迷惑,心里嘀咕着,妈,你打我骂我,这是正常现象啊,寨子里哪家孩子没有被父母骂过,不是你生的你会送我读书吗?寨子里有些父母亲生的闺女都没有读书了,可卢先琴又接着说,送她读书是拿她当最亲的闺女看待的,要她长大以后别忘恩负义。她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经历的一切,也明白了自己的确是养母所说的那样,她是她的养女。而她从那以后在家更勤快了,早上在家总是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一个,做家里坡上活计做得都很出色,但在学习上使爱面子的养母卢先琴颜面尽失。

   这不,她被吴启超赶出学校,想如以前那样跑回家,拿起镰刀上山割草,又怕在回家途中,被某个老师发现,丢了养母的脸面。以前的小学老师是陈宇星家里的常客,他们每去一次,都被养母和颜悦色地接待和说服,每个老师都说她辜负了养母的一片苦心,可在这些老师走之后,陈大妹都被养母乱咒骂,打一顿。第二天上课,她的胳膊身上都是青紫印,班主任问她咋回事,她咆哮着,就是你们害的,却宁死不肯说是养母所致。班主任于是再次家访,同样的结局再次在陈星宇身上出现,反复循环的恶果,也无法撬开她的嘴,说是养母所致,而越是这样,陈星宇逃课更频繁,作业不交,上课更爱捣乱。到最后,所有的科任老师也不管她学与不学,逃课不逃课了,任其自然。陈星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态度,导致她,对任何课程的学习,都无法接受。十四年来她眼里看见的,耳朵里听见的,就是想离开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山,她想和毛子一样外出。初三毕业那年毛子差一分,就和师范学校失缘,但毛子的成绩能使他上县城高中的重点班级。毛子的班主任刘茂高,要亲自跑到毛子家里来当说客,请求毛子父母送毛子读完高中。当时毛子拼了命地跟班主任说,他不想再读了,请求老师不要去他家。但是班主任还是瞒着毛子去了他家。毛子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毛子父母是这样对毛子班主任说的,毛子是家里最大的,家里还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如果毛子去县城读高中,家里活计谁帮忙,再说,去县城读书,一切费用他们无法负担。那天刘茂高和毛子家老爹喝了三斤多包谷酒后,便晃悠着回到自己家,推开一扇有点受风雨潮湿的木板门之后,倒在一张凌乱不堪的床上,胃里翻天覆地的胀痛,他再也忍不住了,便吐了一床脏物。迷糊中看见自己的媳妇回家,便嘟哝着,怪自己没本事,有这样的好学生,看着都无能为力帮助,她媳妇边收拾床单,边数落,你有出息?害的我一天在坡上,忙到天不见亮,才回家,原以为嫁给你,你是有知识的人,领着一份工资,可以让我和孩子过清闲日子,娘家穷读完初二就嫁给你,你帮助人家,何不先帮助自己女人和孩子过上像人一样的日子,说着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十五岁的毛子外出的头天晚上,约见了陈星宇,他俩并排躺在寨子后比较偏僻的一个洼地,那洼地,是软软的厚实的野麦,蟋蟀快乐地唱着歌,可他感觉从耳边流动的风中,有明明白白点滴的哀伤,这哀伤,像极播放的哀乐,哀乐里,有他萌动得说不出来的无厘头的东西,在心里有种涩涩酸酸的感受,毛子的左手慢慢在蠕动着,触到了一双和自己一样粗糙的手,是陈星宇右手,他心里涌出一股微甜的东西。陈星宇格格笑起来,毛子哥,你碰到我了,然后像个婴儿般,把自己的手握成拳头,刚想放在毛子的左手上时,毛子突然从草地猫着腰,借着漫天星光微弱的光亮,拉着陈星宇,从草地上站起来,靠近她的耳朵,你仔细听,有人。陈大妹仔细一听,就挨着他俩不远处的茂密的的包谷地里,有一对男女青年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寨子里,正在处对象的黄二远和彭飞的。陈星宇便张口喊道“彭”,可刚张嘴,就被毛子用手捂住了嘴巴。毛子小声的说,你是憨包,憨啊,吓着他们了。陈星宇问毛子,为啥?毛子回答,你不懂,咱俩各自回家吧。想到毛子,陈星宇嘴角泛起了少有的笑意,心里也有了主意。

   她想在离开野麦林乡之前,和杨老师见一面,虽然偶尔时分,她烦杨玲让她在十四年的光阴里,知道了眼泪的滋味,可那也是麻醉的欢畅,她感受到它也是有温度的迷恋。这六月的阳光啊,它们的灼热程度,结成了厚厚的铁饼,在陈星宇周围的林子里,在野麦地里,浮在空气里,有随时跌下来的可能,她想也要用自己的肉体,做它的床垫,来承担它硕大无比的力度,哪怕砸下来,粉身碎骨也好,血肉模糊也罢。她极想选择,那后山坡那高高的悬崖,那小鸟展翅似的潇洒,野麦般的清香地飘逸,那空气中甘甜泪水洋溢的状态,她却没有勇气真正的去实现,虽然,那目的地离她不到几十米远,可她却依旧沉溺于心脏和脉膊带给她的,一种呼吸的美好感觉,它们频率协调的完美无缺地感受。尤其是她在大铁饼的空气圈里,又似乎听到出乎意料地流动着一种声音,不是似乎,的确如此,那是来自天籁的优美音率,优美的划着弧线,穿过厚重的铁饼,曲曲折折的又径直地飘向她的耳畔。它及时地扼住了,她想象中飘移的幻美的思想地游离在生和死的边缘。

   她侧耳倾听,那声音柔和还急促,像细雨和暴雨地交织,她无法再睡在麦地里让自己的思想海阔天空地飘散,她收敛所有的注意力,是杨老师,她迎着灌木丛,迎着点烁的光影,像她生命中第一次使她泪腺开花的地方走去。

   她拨开所有的遮住她的视线的障碍物,把她的脚步迈出去,手变成小喇叭的形状接收她自认为最撼动她心灵的声音。杨玲一脸焦灼地站在她的面前,她的脸已被丛林划伤,一道道的红印混合着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互相交替着。杨玲看着她,她无声地哭起来,她在杨玲的面前像个犯人,她所有的骄横,所有不逊,在杨玲的面前消失地无影无踪,她愧疚的心,演变成了哆嗦的语言,她在杨玲面前无力地申辩,老师我不是故意逃课的,她想把所有数学课上的经过向杨玲重复一次,要她原谅她的无知,即使那不是自己的错,可面对杨玲一塌糊涂的哀痛的表情,她宁愿承受所有的过失和不是错误的错误。杨玲平静地对她说,别跟老师解释什么了,老师都知道了,因杨玲知道有些解释中必须要用到的语言的复印会再次把她的心撕裂。陈星宇所有的语言,全部变成了自由的荒洪,从那比她高不了多少的护城堤下尽情地倾泄下去。在这流火的六月中,陈星宇感到自己的额头有一汩汩清流,凉爽的冲洗她灼热的心。她十四的心,在那汩汩的泉水的滋养下又有了一次绽开的机会。

   陈星宇和杨玲顺着山坡往学校的方向走去,她低着头,无言地跟在杨玲的后面。快到学校的时候,她俩又回到了群山的怀抱,陈星宇凝视着不远的一座座连绵群山,觉得透不过气来,她的视线想越过那高高的山,想看看山的外面琉璃的世界,可却被它们硬生生地压迫到了山谷,揉碎了,就如她捏碎的痒毛虫的肉体一样无二。可它的肉体最终被她残忍地抛弃在山的荒野,但它也是幸运的,或许有群鸟把它当成美食,叼着它越过群山,到另外一个地方顺利自在地漫游。可她呢?她自由的思想却碾碎了,被压在了永远也走不出的起伏连绵的高山里。

   (文章来源:21世纪新锐作家网站)


   简评:在小说的上一章里,作者写到陈星宇再次逃课。杨玲担任其班主任之后,才有所了解陈星宇从小学直至上中学,经常逃课的原因。通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教育方式,使陈星宇孤独的内心,感受到了阳光般的温暖,并保证再也不犯逃课的毛病。这天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课,杨玲发现陈星宇缺课,心里感到有些慌乱,但经过数学吴老师的告状之后,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并确定陈星宇一定是去了后山坡的野麦地。 陈星宇每当孤独无助,受尽委屈之后总是会来到此地。为什么?在上一章的结尾,作者已明确告诉读者,“那是她在伤心时最爱去的地方,她的精神在那里舒展。”“她的悲哀地流放只有那小小的麦林,低矮的和高大的灌木丛和大树才是她心的庇护所。” 小说的本章,接着以这“后山坡的野麦地”作为故事的引线,以倒叙与插叙的写法,细腻的人物心理活动描写,铺展故事情节并使之更加严密具体:数学课上,吴老师简单粗暴与加以轻视的不当教育方式与同学的嘲笑;一段伤心童年往事的经历,陈星宇多少次的被骂挨打与流淌着的不幸泪水,这样的生活与学习处境让人同情。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小伙伴中,只有小毛子(郭海)才是自己真正的保护者。家,对于一个孩子,应该是温暖的归宿,但对于陈星宇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没有亲情的牢笼。 小毛子初中毕业后,以优秀成绩可以就读县城高中重点班级,但由于家庭贫穷,弟妹众多,只好外出打工。在外出之前的夜晚,与陈星宇相约于“后山坡的野麦地”。这短暂的相聚既有难舍也有一丝的欢乐,并有着朦胧的依恋与念想。 在现实处境与回忆之中的陈星宇有了离开野麦林乡之前想见杨玲老师一面的想法。当杨玲找到陈星宇之时,师生之间的那种心灵默契,让人感到很欣慰。“陈星宇和杨玲顺着山坡往学校的方向走去……”陈星宇未来的生活是否会从此平静或又有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呢?(云帆沧海)

荐稿编辑:云帆沧海 | 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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