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敬亚：把李白从汉字里挑出来 ——《中国诗典》序
摘要: 徐敬亚，著名诗人、批评家。海南大学诗学中心教授（退休）。著有评论集《崛起的诗群》、随笔集《不原谅历史》、诗集《徐敬亚诗选》等。其中《崛起的诗群》，反映了“朦胧诗”的崛起，影响很大，推动了中国新诗的发展 ...
这本书，既是一种貌似学术般的严肃选择，也是一次轻松游戏。就像农夫挑选蚕豆，就像把白羊从黑羊中分离。 学术显然是个累活儿。既然想一心得到肥胖的学术成果，当然要付出严肃表情并挺直脊梁。仔细想，严肃的人其实挺可怕。明明是一堆肉，偏要摆出一副钢铁战士的架势。而从肌肉收缩与神经颤抖的意义上说，严肃者与吓尿裤子的人有点像。 搞学术的人，当然都是高人，但也有不中用者。二三流们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己被大师们吓得尿了。另一种总是想吓吓别人的裤子。碰见这样的的人，如果是朋友，就说老兄你还是算了吧。按部就班的有打卡机，展转腾挪的有小地摊。你整天张牙舞爪也弄不出个子午卯酉，你老婆还等着你买酱油呢。 嘻皮笑脸的游戏，似乎永远属于下九流。这个“下”可不是那个“吓”。游戏，像吃饭睡觉，谁都会。但要吃得好睡得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游戏最迷人的笑脸是愉悦。愉悦在我这儿，一直是一个挺大挺大的词儿。愉悦与傻笑的区别在于，它是一种自我感觉到的、需要仔细体会的深处快乐，甚至自我欣赏，甚至自我制造。 全世界的人和事，我看就分两种：一种是玩，一种是累。高高兴兴的人往东，垂头丧气人的往西——玩儿，可并不是谁都会啊。首先你得愿意玩，其次你要会玩，还有一个是别人愿意跟你玩。和整个社会一样，玩也有玩的规矩啊。没事你拍胸捕装大爷，你快活了大家不快活。有事你夹尾巴装孙子，大家想踹你。群众都在地头儿说民间语文，你非要站到田埂扳起脸读社论。一下午干活你都生闷气，收工时最后输的肯定是你。 对啦，游戏要玩得好，玩得尽兴。第一要讲究的就是合手。这就相当于增加了一次奥运资格赛的A标B标。道不同不相谋，你中意的人，就是把你打倒在拳台上，听裁判数8都像听歌一样。而天性愉悦的人就是扫马路，也能扫出现代派的抽象画。一心想把自己累死的人，也一定能累死别人。一个人的脑袋好不好使，是否有病，一试便灵。没病走两步儿——街肆巷尾的人在一旁瞅着乐，说请走好，保重身体，我不跟你玩儿啦。 听到这儿，李白在一旁笑了。他不看众人，只高挺肚子斜歪头把酒问天：我不管你们学问不学问游戏不游戏，我用命写出来的诗你们懂吗？你们怎么才能把我从汉字里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挑出来？ 大家的脑袋上立刻出了汗。不管是绷脸的还是傻笑的，异口同声说：你写的字，我们都认识，你说的意思我们也全明白。可是我们还是要再研究研究……李白仰天长叹：可笑啊可笑——你们都研究上千年了。白发三千丈知道不……众人慌忙连连摆手：大师莫动气。现在世道变了。我们好不容易弄出个文学史，跟全世界人民不好交待啊。李白急了有些口吃：就，就那么几个字！就，就那么几口酒……可笑啊！……这时秘书操着一卷大纸走上来，小心地对一只耳朵说：领导您看，要不要……一个胖子生气了：什么要不要的，打开看！ 一幅喷绘的彩色世界地图上，标满了小酒盅与小毛笔。胖子唱个大喏低眉道：现在天下写字的人多了，喝酒的人更多。据初步统计，仅我大唐每天要饮去上等好酒×××××坛，仅塞外夫余国、勃海国一带每天“码”出来的汉字儿就达×××××卷……李白有些不耐烦：你们这是什么麻烦统计学。兑换知道不？按斗酒诗百篇，再算一遍拿来我看！酒和酒不一样，字和字不一样知道不？你们真傻还是假傻？天才是算出来的吗？…… 这一骂，众人眼睛全都睁开了，脸色微红悻悻然。 一个汉子站出来冷笑道：李同志！谦虚一点好不好？你不是就会写几个月亮几阵清风几口酒，你知道当今之天下出了多少月亮，甚至还出现了飞船！飞船——比你会飞，知道不！你说你白，现在我神州写字的人全是最白的口语，最白最白，你知道不！ 不知什么时候，杜甫弯着腰出现了。身后跟着一阵冷风，高一声低一声刮过，把一班人吹得趔趄。李白转过身去揉眼睛。 杜甫胳膊肘里夹着一捆稻草。一边咳嗽地一边说：编《诗典》的事，天下写诗的人都听说了。好雨知时节知道不？他故意不看李白：有人说用命写诗，谁不是一辈子在汉字儿里摸爬滚打啊。再说了，汉字儿里只有清风明月吗？车辚辚马萧萧知道不！ 一旁谁说偷偷跟了一句：艺术…… 可悲啊！杜甫仰望青天，眼泪在旋转：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诗啊……我天下寒士只知有诗，不求索名。你们口口声声要对历史负责，你们挑出来的都是鼎鼎大名而不是诗啊知道不！悲呼…… 趁众人乱作一团之时，角落中一虚拟老者缓缓而起——那就是我啊。 徐敬亚，乃本文写手者也，对一干人等所说之语自然听得一清二白。徐氏趋身近于甫，平视曰：老哥，你要挺得住莫悲伤……风雨不动安如山……会当凌绝顶……知-道-不？ 李白早已耐不住性子：真是起舞落日争光辉！有意思吗？我辈岂是蓬嵩人, 仰天大笑出门去……知-道-不？ 这一次，所有人都围了上来。他们已经顾不上挑选，反把李白团团围住，齐声大喝：巨匠同志，不要摆老，不要玩大牌，不要太骄傲了嘛！ 徐分开众人说：白哥，我们一直都在没日没夜地挑啊。把几千个汉字儿都摆弄遍啦。容易吗，很多乡亲都戴上了眼镜知道不。我们只是心里没底，我们说好，别人说不好。今天说好，明天说不好。你让大家怎么办……再说，你说你是李白，谁知道你是真李白，还是假李白？现在李白多啦，我哪次喝酒都碰见一大堆。你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就请大人帮我们挑挑吧。光这本书里面就一连排了300多个李白。你说说，谁是真白，谁是假白，谁是半白不白？ 2008-5-29 深圳 审核：原作者 | 荐稿编辑：牧 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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