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妮老师

2022-9-19 16:42| 发布者: zhwyw| 查看: 47022| 评论: 0|原作者: 张彩霞|来自: 视野杂志

我的小妮老师
文/张彩霞

《有什么在我心里一过》这本诗集,伴着我从海南到甘肃,到北京,再到甘肃,到西藏阿里,到拉萨,再到甘肃。我如此珍视的,不仅仅是一本书。

这本书是小妮老师赠送我的,签名时间是:2010年12月海南岛。

那时我在大二,外语系读英语。而小妮老师在中文系上诗歌课。因为喜欢文学,所以我总会逃课去中文系蹭课,蹭着蹭着就蹭到了小妮老师的诗歌课上。第一次蹭她的课时,我并不知道小妮老师是诗人。上了那么多课,这节诗歌课,一下子推翻了我对上课的认知。

那时,我带着农村长大的经验,在城市性质的大学格格不入。很多时候,自我怀疑,欲改造自己,却不知如何下手。整个人懵懵懂懂,对全新和陌生的大学生活充满好奇,各种尝试,却总挫败。上课都止步于知识灌输层面。从没有老师关心我们想什么,生活中有什么困难等这些关乎生活和灵魂的话题。

小妮老师的课是关于灵魂的。我以为的诗歌课是怎么解读诗歌,或者怎么写诗。小妮老师的课是这样的。上课开始的部分是以当下的新闻事件为主。引导同学们关注发生在当下热点新闻。而我那时觉得,新闻上的事件跟我无关,也从未对此进行过思考。从那时开始,我关注新闻的习惯一直到了现在。跟诗歌有关的,是让同学们一个一个到讲台上用方言朗诵同一首歌。这种新奇的朗诵方式让同学们乐此不疲,我第一次也感受到了方言的魅力,我自带方言的普通话也不再土味十足,而是一种文化现象。

这是我隐隐约约寻找的课,它比我寻找的课更有感染力。我浑身的格格不入,在这里都是合情合理的,而我那些下意识里保护的东西,在小妮老师眼里,却成了我们这些农村长大的孩子的闪光点和财富。那时,我忽然明白,一个老师应该让学生更加清楚地认识自己,发现自己,肯定自己。我也找到了我来到这个偏远海岛的大学的意义。当即我觉得有一种天意:我跑这么远读书,就是为了遇见小妮老师的。这个大学的平庸因为我遇到了小妮老师,都可以忽视。

小妮老师时常穿着棉麻的宽松衣服,头发只是简单地挽着,整个人素净之极;她说话的语气,让我特别有想抱一下的冲动。我对她的亲近之感,后来《上课记》里写我时就说,我们之间就是天生那种见面就觉得熟的人。第一次,我按捺不住想要对一个老师主动说点什么,可是我能说点什么呢?第一节课还是招呼没打,就悄悄地走了。在上课的新闻图片里,我看到图片上她个人微博的水印,于是回去上网搜她的微博,然后知道了她的诗人身份,以及其他。

于是又一次逃了我的专业所谓最重要的课去听诗歌课,我依旧在课堂上没有发言,而是打开每个毛孔在上课,发言仿佛是一种破坏。下课等学生走的差不多了,才蹭到她面前,我问:“老师,我可以买一本你的诗集吗?”

她抬头微笑着说:“我送你一本,下次上课的时候我带上。”

连续逃了两次课,因为常常坐在前排,代课老师又很和善,不忍心那么显眼的空白持续三次。于是接下来的一节课我早早地来到小妮老师的课堂上,小妮老师比我还早,我很不好意思地问:“老师,您的诗集带了吗?”小妮老师一下子拿出来,她问我叫什么名字。然后她拿出笔在她的书上签了名送给我,我装在口袋里的钱也没掏出来。我再次很不好意思地说:“老师,今天我不好逃课听您的课了!”然后感觉自己从未那般害羞又调皮地跑了。

大二再也没有逃课去听她的诗歌课了,而我可以看她的诗歌,她的微博其实被我当作了课堂。

再次有机会听她的诗歌课时我到了大三,就是小妮老师《上课记》里写的:第一次见彩霞的时候是在2012年我在海南大学任教的时候。下课铃响,她走过来,高个儿长发笑呵呵,以为就是这个班的学生。她说来旁听的,英语专业读大三。

大三又听了好几次小妮老师的课。印象中很深的是,大家像演唱会一样一起唱黄家驹的《光辉岁月》。同学们总是特别热衷于食指的诗歌《相信未来》。而我到现在都奇怪,我只是认真地听,认真地看,认真地享受唯一的课堂上作为学生的幸福,却没有发言,没有读诗。

因为小妮老师的诗歌课,我认识了和我一样写诗蹭课的读草坪专业的叶长文,还认识了认识了埙子和肖婷,且听了更多关于小妮老师和学生的故事。大四的时候,他们给我说小妮老师回学校了(那时小妮老师已经结束了她大学的任教),他们几个约了我一起去小妮老师家里做饭,这也是我第一次走进小妮老师的生活。没想到他们几个家伙跟老师已经熟的没大没小了,简直可以像猫一样挂到老师脖子上。

我们各自分工做饭,小妮老师夸我切土豆丝的水平可以拿大奖,肖婷做的回锅肉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回锅肉,长文做的牛肉是生的,被大家狠狠地嘲笑了一番,埙子这个吃货只会说不会做,小妮老师做的嫩豆腐特别好吃,我当时问了怎么做,结果回去怎么做都做不出那个味儿。

吃饱喝足就到了大家聊天的时候,我从没想到师生之间的关系可以这么亲密。而大家知道的东西竟然那么多,我一下子感到自己很无知,但却不自卑。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晚上十二点了。埙子和肖婷两个蹦起来大叫一声:宿舍要关门了。海南大学校园的夜晚安静又美好,夜风吹得人很舒畅。我和长文的宿舍比较近,埙子和肖婷的远,两个姑娘背着大书包就像两个大男孩狂奔着消失了,独留下我们两个失声大笑。

在我们聊天时,说到杨显惠的《夹边沟纪事》和《定西孤儿院纪事》,我说:老师,我就是甘肃定西的人啊!然后小妮老师把这两本已经磨旧的书借给我看。还说要把在同学们手中传递了一个学期的《夹边沟纪事》寄给杨显惠先生,请他给这本书签上名字,麻烦再寄回来,想让更多的人看到这本书,体会到读者、作者和历史之间的贴近感。而这两本书对我的贴近感就更甚了。那是我故乡的历史,我亲人的历史啊!

我看完了书,就想给杨显惠先生写一封信,然后把书寄到他手里签名,小妮老师也同意了。就在我寄书的下午,刚出学校南门,就看到小妮老师在前面,穿着本色棉麻的宽松裙子,提着布包购物。而且,我发现,小妮老师穿的是徐老师的男式拖鞋,我偷偷笑了。我刚想上去打招呼但又停止了。我要寄书,被她知道了岂不是不让我出邮费了。结果我慢悠悠磨到邮局的时候,小妮老师竟然也在邮局寄东西,邮费还是她给出了。然后我们一起逛超市,一起聊天,她最后还把买的东西给了我一些。我一边羞怯一边心潮澎湃,觉得这种感觉如此美好,谈恋爱也不过如此。

还《定西孤儿院纪事》的时候,我一个人去了小妮老师家,她给我做饭吃,然后我就一股脑儿地讲我读书的感受,讲我的故事给她听。小妮老师就这样写下了《彩霞的故事》,她说我特别有故事。但我从未给别人讲过,原来这故事需要在老师这里才能安放。而我也发现,我是多么渴望跟人这样深入地交流,她懂我,而我也固执地认为,我懂这样的老师。

临近毕业的时候,我患精神分裂症的母亲出了车祸,我身无分文要面对这事,小妮老师知道我生活里的困窘有多严重。我能感受到她对此事的绝望感,她二话没说,就给我打了一千块钱应急。我母亲的事情安顿完,她又帮我在北京找了一份编辑的工作。此后,她也不再任教,我们这些天南海北的学生再次分散各处。联络基本在网络端。我跟小妮老师断断续续一直在联系,她一直关心我们过的好不好。中途有一阵带着我们几个喜欢写作的学生在腾讯大家公众号上开了个“人世间”的专栏,我们的稿子她一个字一个字一遍又一遍修改,我们几个竟然很快写出了可以出一本书的文章,她找机会想要出书,但最终没有达成协议。后来这个公众号也关闭了。

我是一个旁听生,却有这样一个老师,我觉得我的人生就是幸运的,发光的。有机会,我一定要完成我久久想要而未得的大拥抱。


本文系《视野》杂志“何为师者?”征文大赛优秀奖获奖作品。 来源: 《视野》杂志 作者: 张彩霞


责任编辑:牧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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