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恋诗评:读太阿《中秋对》,浅谈叙事策略在现代诗中...

2024-2-27 12:16| 发布者: zhwyw| 查看: 55500| 评论: 0|原作者: 赵一男|来自: 中华文艺网

中秋对
作者:太阿

父母来深圳,不为过中秋,
只为教孙子端正姿势写字,从一到人。
我们闲说着故乡和老人,又说到坟山——
靠近祖母的那块地人家含糊其辞,
父亲陪伴祖母的愿望空对月。
只好选择相邻另一个山头,一分坡,
愿意出让。站在那里可望见步云坪和锦江,
下面隔几级梯田就是伯父的坟。
我顷刻默许,回想着埋葬伯父那天的雨水,
并想像着四季风景,现在应稻菽千重。
父亲说:“那块地上有一棵椿树,
春天过往的村人会来摘椿芽”,
母亲双手合抱比划大小,“可以用来做棺木”。
“哦,还有冰糖橙树”,很快金黄满枝。
“可以再种些桂花、香樟”,
我说这话时,没有想到今天是中秋,
一枚红烧的月亮照在父亲带来的老南瓜中,
也会照在步云坪柿子树、梨树上。
人世间的团圆莫过于有土有文,
一撇一捺,过往心事得以放下,
垒起的高山得以仰止。

2019.9.13 深圳 中秋


 读太阿《中秋对》,浅谈叙事策略在现代诗中的运用
 文/海恋

        关于诗歌中的叙述,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首先我们要厘清叙述和叙事这两个概念的区别。叙述是所有文体最常见的表达方式,叙述具有较强的概括性,是对叙述主体的一些概括性说明,是作者对所写的人物、事件、环境、情景等所作的一般性述说和交代,一般不会很具体。但叙述又是描写、议论、抒情等表现方法的基础。老舍说:“叙述与描写本不易分开,把它分开是为了说着方便。”可见,这些表达方式都是符号化(命名)的结果,在表达过程中它们之间很难建立明显的界限。这造成了我们常常把叙述和叙事混淆。叙事是用语言、文字、图像等方式来描述或表现事件、故事情节的一种艺术表达形式,目的在于传达信息、观点或情感。叙述是表达方式,而叙事是表达的类型,在叙事中几乎包含着所有表达方式。为了把事件本身叙述清楚,具有还原现场的形象性,生发感染力和共鸣,叙事中,描写和细节刻画往往更占主导,总之要达到真实可感的效果,叙事离不开具体细节。而叙事也离不开叙述的方式,如正序、倒序、插叙等,这些共同构成了叙事的策略。厘清这些是为了更好地说明叙事在现代诗歌中的应用的价值。
        关于诗歌中的叙事,并不鲜见,古来有之。作为一种表达形式,叙事在诗歌中承载着还原现场,呈现诗意的作用。近年来,对于诗歌场域的讨论越来越广泛,针对于抒情体诗歌过分强调情感外化,以个体叙述代替客观呈现,以主体抒发代替客体能动,而造成诗意泛化,同质化,甚至伪抒情、伪叙述等问题,诗歌写作开始转向着力于叙事,营造场域、刻画细节,改变叙述方式的后现代诗写方式,创新、尊重个体生活体验和生命体验是当代诗歌倡导的写作理念和手段。然而,诗歌中的叙事并不容易,它不同于散文、小说中的场景化叙述,
        事件和情节不是诗歌要表现的主体,而细节、场域感、叙述方式等共同打造的诗力场或艺术现场才是诗歌叙事真正要达到的目的。因而,现代诗中的叙事更考验技巧,既要保证语言的诗化,又要尽量保持冷静、平稳的行进姿态,即不动声色的冷叙述和冷抒情,让诗意在客观的言说中得以完成。这样的诗歌表面看起来显得诗意不足,但仔细品味,语言的韧性,诗意的广度和深度比强硬的抒发坚实得多,厚重得多。关于现代诗的叙事技巧若归结起来需浩繁的诗例作为例证,在此,仅就太阿的《中秋对》为例简谈一些体会。
        诗人太阿的叙事诗很有风格。沉稳、冷静,讲求细节,看似家常的絮语,处处别有设计,看得出,他始终力求在自己营造的叙事场域里渐进式地营造诗意并打造自己的叙述方式。叙事的过程像是拨灯花,一点一点,让烛火亮起来,爆出火花,并慢慢映出完整的影像,让诗的内在立体地呈现并靠向被欣赏的最佳视角。
        这首《中秋对》有一定代表性。首先,题目就很特别,至于其意义指向,我们可以联系诗歌内容来理解。诗中的主要事件是中秋父母探亲,在祥和团圆的氛围里话家常,最后谈到丧葬的话题,整首诗的情节都是真实可感的。为了还原这种真实,诗人在细节上下足了功夫。“我们闲说着故乡和老人”、“我顷刻默许,回想着……”、“父亲说……”人物对话,心理描写,动作,氛围感都在诗人的描述之中,这是记忆复原的手法,读者很容易跟着诗的叙述节拍行进,而这种叙事性的叙述又是考验功力的,语言过于呆板、平滑会落于一般记叙的口吻,丧失诗意,相反,跳跃性太大,或叙事过程中掺杂太多诗歌技巧,又容易使诗歌跳离主体场域,出现阅读滞涩,留下刻意雕琢或描补的痕迹,总之,这个度并不容易把握。而这首《中秋对》处理得较好。
        仔细读,整首诗不是纯粹的叙述或描写,而是在夹叙夹议中进行的。“父母来深圳,不为过中秋,/只为教孙子端正姿势写字,从一到人。”前两行诗看似闲笔,其实为整首诗定出了基调和氛围,也为结尾的主题升华奠定了基础,绝非随意的切入。接下来一家人在闲谈中,聊到坟山,继而聊到如何打理坟山,写到了关于坟山周围的环境,相关的往事、以及未来的规划等等,一步步深入,整个过程自自然然,就是一家人话家常的场景,有回忆,有慨叹,有联想,有展望,每一个画面都历历在目。然而,这么平常的场景入诗,其意义何在呢?结尾部分,诗人转向抒情和叙述:“我说这话时,没有想到今天是中秋,/一枚红烧的月亮照在父亲带来的老南瓜中,/也会照在步云坪柿子树、梨树上。/人世间的团圆莫过于有土有文,/一撇一捺,过往心事得以放下,/垒起的高山得以仰止。”这个结尾是打破叙事的补叙,笔者认为,这个处理恰到好处,给诗歌内核留下入口。无论时代怎样变迁,诗写方式如何改变,抒发情志仍旧是诗歌写作的底层逻辑。也可以这样说,并没有零抒情或零主题的诗歌作品,诗人的情志和思想意絮是在诗歌完成的过程中逐步完善和生发的,正如《中秋对》,结尾这几句诗对整首诗起到一个提纲挈领的作用,也对主题给出了指示牌。中秋本是团圆的日子,一家人却其乐融融地大话身前身后事,这种氛围和内容的反差成就了诗意和主题,文化是一代一代传承的结果,人生也是这样,父母教儿孙一笔一划地写人、做人,最后了却一桩桩心愿,圆满地回归大地,回归泥土,这个过程是平凡的也是伟大的,这是天伦,也合乎道,因而这个特别的团圆之夜,这个本该令人敬畏的话题竟显得温馨而神圣。父母为山,血脉传承,仰之弥高。如果将主题再升华一下,我们也可以把这首诗理解为对中国亲缘文化和墓葬文化的解读,《周礼》:“众生必死,死必归土”,入土为安。土地才是我们的根基,始祖。如果有什么值得敬畏,就是这方踩在脚下的土地——生命赖以繁衍生息的胎盘,因而,我们的故园情节,祖先情节说到底都是泥土情节,这也是中国人的文化情节,已经融于血脉,生生不息。
        回到题目上,我觉得这首诗的题目,我们可以理解为“对中秋”,有圆满之意,人生的大圆满无非是这样——“有土有文,一撇一捺,过往心事得以放下,垒起的高山得以仰止。”这样理解,整首诗从题目到结尾,前后贯通,逻辑严谨,构思缜密,没有一个意象是多余的,没有一处细节不在匠心,所有铺设都煞费苦心,的确是一首颇见功力的诗。
        通过对此诗的解读,我们也不难看到,当代诗歌在叙事上所做的努力,这是一种思想意识上的变革,在日常生活里提取诗意,以真实的场景和细节折射诗意,避免“假大空”的抒情模式,消解诗里刻意抒情的元素,以冷静、克制的言说取得意味深长的回响。这是一种现代性意识,只有个体的真实经历或体验才具有个体的特质,也即诗歌的个体意志,是对抗诗歌同质化的最后底牌。但我们仍要看到,无论言说方式怎样改变,诗歌仍绕不过抒情,个人对生命的感知能力和情感的充沛度仍决定着诗歌的生命力,诗歌仍是情感的产物,心志的呈现,这个本质永远不会改变。因而,叙事仍只是手段,无论写诗还是读诗,我们都要脱去手段的外壳看本质,没有最高明,只有更高明,手段的运用分人,分诗体,分诗歌内容,怎样表达最好,要因具体情况而定,无论怎样写,达到最佳的表达效果,是为最好。

        太阿,本名曾晓华,苗族,1972年出生,湖南麻阳步云坪人。1994年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数学系。自1989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诗集《黑森林的诱惑》《城市里的斑马》《飞行记》《证词与眷恋——一个苗的远征I》、散文集《尽管向更远处走去》、长篇小说《我的光辉岁月》等。曾获“十月诗歌奖”(2013)、首届“广东诗歌奖”(2014)、《诗歌月刊》年度奖(2023)等。有作品被翻译成英文、法文等在国外发表;曾受邀参加第37届法国巴黎英法双语国际诗歌节等。现居深圳。
        海恋,原名赵一男,吉林松原人,教师,诗集、评论集、散文集出版中。

审稿编辑:云帆沧海 | 责任编辑: 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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