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本怀 | 子空诗歌印象

2022-12-19 00:04| 发布者: zhwyw| 查看: 30717| 评论: 0|来自: 中华文艺网

子空诗歌印象

吕本怀


   诗人李不嫁说“我们现在的诗歌确实太精巧,也太华丽,在诗歌圈子里,我们每天能接触到大量的平庸之作。而子空的许多诗歌作品,有些看起来显得很简单,有些可能显得很粗糙,但它们里面有筋骨、有气势、有力量。”;诗人张二棍说“子空是个懂得如何以态度取代姿态,用良心控制笔芯的诗人。他的作品里,没有颐指气使,不见挥斥八极,有的是一个叫做子空的肉身,在子空之外的诸多无名上,一遍遍劝慰、原谅、挽救、呵护着,哪怕它是蝼蚁与草芥。”;诗人张伟锋说“子空的诗,开阔、磅礴、粗砺、深情,兼具向内心深度开掘和向外部世界不断突围的特质,极富沧桑感和层次感,是一位很有才气的诗人。”;黑龙江文联副主席、女诗人解非说“子空先生的诗歌通常以地域景观、风土人情为主要表现对象来情动于衷的自然迸发,执着的人生观念和朴素的社会意识昭显的是生存之外的一种理想的追求与精神的寄托,对日常生活之事作有感而发的思考,展示的方式简洁明快且具有一种民族的情怀,淳朴的歌唱洋溢着泥土的芳香,葆有着来自大地的暖意,中国传统文化真善美的质感。”

   我一直认定,那些自己根本不会写诗,或写不出什么精彩之作的论家,他们对某首诗或某个诗人的评价不足为凭,相比之下,我更在乎诗人间的评价,比如,我在仔细收集并阅读了有关子空诗的评价之后,最认同的便是以上这四位诗人的说法,尤其在我这次读到子空发表在《边疆文学》《诗刊》《大家》《诗选刊》《西湖》《中国诗人》《诗潮》等重要纸刊上的诗作之后,更感到他们的评语并非空穴来风。

子空的诗有着独特的人情

   他的诗写有着鲜明地域特色,既有云南诗人的群体共性,又有子空的独特个性;既与他所采用的题材有关,也与其表达风格有关,而于地域特色而言,他似乎更为重视人情的表现与表达。《啊,我的灰烬》《序言或者后记》以及《挖坑》等,都在云南整体风土人情的基础之上附着了诸多自身经历,其中的诗歌主人公,其中的情境与细节,都与他的生活有所关联,否则他怎么可能将那些人情事理呈现得恍若目前?《啊,我的灰烬》里的二棍,应是他少年时的玩伴,二爷则为他家乡德高望重的长者,《挖坑》里的罪犯赵有德更是他高中的同班同学,至于“子空7岁把仇人的瓦房炸开了一个洞”,这在我看来一点都不虚假,也正因如此才足以表现出他作为云南人的彪悍与独立特行,另外,“云南有两位农户为一条母牛的归属权发生争执/最后达成协议:做亲子鉴定”,这个消息我在网上早就听说过,也应为确切的事实而非诗人的捏造!

   一个地方的地域特色,并非只限于其奇山异水,人情才是其中最重要的元素。就子空诗作而言,他所表现的地域特色集中体现于具体的人与事之中,他的诗中有不少令人震撼的细节,也有不少令人感到惊奇的风俗,而仔细阅读过他的诗作的人,一定会因此而对云南的曾经与当下有更真切与更深刻的理解。

子空的诗歌有独特的风物

   子空诗中的风物,既有具象,又有抽象,且以抽象居多,其厉害在于,即使抽象的风物,在他笔下也能写出某种独特的韵味。

   例如,《不一定是黑夜》《黑夜里的鸟》与《找不到标题》,其中的黑夜、鸟、树根、花草均为抽象概念,并非云南独有,但隐隐约约却有云南味,透露出一份质朴、纯粹与原始,这其中的原因,除子空为云南人之外,还有他沉迷于思考的习惯在作怪。“白天和黑夜一样长吗/有人在白天做黑暗的事,有人在黑夜做光明的事/是阳光在检验着你,还是黑夜在检验着你”,这质疑支撑起诗题的判断,并让人心复杂与自然纯粹形成显著对比。《黑夜里的鸟》则有一份混沌之美,“所有的声音,像面团一样/裹在一起/仿佛只有,一只鸟”,鸟群能够如此,但人群可以做到吗?而假如一旦做到,这于人群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呢?我想子空在那一刻的情感一定是复杂的,既有对鸟鸣很容易就合二为一的羡慕,也有对人声难如鸟鸣的怅惘,当然也不排除他对人声倘若“像面团一样/裹在一起”的隐忧?作为一个诗人,我想他向往的并非人人“像面团一样/裹在一起”,而是人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发声与表达,因此,他对“黑夜里的鸟”并非只有向往与羡慕。《找不到标题》似乎可谓“无题”,但也应该不只“无题”这样简单,“这个世界需要医生,更需要诗人”是否可以在诗人与医生之间划上一个等号?只有当诗人与医生一样具有治病救人的功能,诗歌才能真正担当起自身应该承担的使命!而作为一个诗人,是否也应该像诗歌主人公那样,连自己的心脏也敢于捐赠?或许只有具有如此大无畏精神与奉献的品质,你才会在诗歌创作之中真正具有批判的姿态与怜悯的心态!

   那些相对来说较为具体的物象,子空对其的呈现更有特色。例如对于《我只会扔石头》里的怒江,他用那些从没到过怒江却“用书本上的汉字吓唬当地人”的某些诗人与自身的创作进行对比,并在对比之中凸显怒江与怒江人(包括他自己)的从容与勇敢。面对“我只会扔石头”,“怒江人若无其事,因为有怒江/怒江从来不怕无魄无魂的人”,这不但凸显出怒江与怒江人的宽容与冷静,而且也写出了怒江与怒江人之间的密不可分。子空以“找不到诗,就用石头砸石头/然后扔进江里/就是不敢用石头砸自己的头”来衬托自身当年的挣扎与无奈,以明确自己与怒江和怒江人之间还存在着某种差距,这诗题便有明显的调侃味,也体现出子空面对怒江与怒江人时的自知之明。虽然他没有直接在诗中呈现怒江的峡谷有多深,怒江的江水有多急,怒江两岸究竟是怎样一副尊容,但读者自可由其体会到怒江的粗犷、激越与原始。

   至于《鱼》,“此诗是2001年在轰动中国文坛的《大家》第3期与雷平阳、叶舟、阿毛、靳晓静等诗人同栏目发表的组诗《动物辞典》之一”,它在这组诗中可谓物象最具体,其描写也最细致,似乎对鱼进行了全方位、多角度的呈现:“鱼目湿润,鱼体丰盈,鱼翅自由/光洁之水,营养之水,无辜的水/在梦境中如花开放。肉体飞扬,万物丰盛/鱼的欲念,鱼的态度,鱼的方式/鱼的爱情与思想,时间与未来,锋芒与亲善/在梦境中如花开放。你的,我的,人的//鱼,在科学之外交媾,一年一次,三百年一次/其中没有恶意,没有要求,没有价格商标/甚至没有对接,没有污迹,仅有呼吸与飞翔/安静与无私与宽容。“交媾”一词实属亵渎/其中包含了我的无知与仇恨。因为离水太远/而无知,因为转世还得做人而仇恨//因为没有客厅,而无须防备/因为没有卧室,而无须隐藏/可怕的不是炸药,不是铁线,不是纤维网络/不是碳火,不是电流,不是导弹与潜艇/而是牙齿,而是胃。你的,我的,人的/无所谓善良与邪恶,高贵与贫贱,少女与花痴//别慌,别慌,漂流的瓶子已迎面而来:/谁遇见了最后的鱼,谁就是最后的人和人的最后/但愿这是梦境,不是水的故事,不是鱼的答辩/但愿我们转世为鱼,我们的鱼转世为人/但愿我们的血转世为水,我们的水转世为血/风吹草动,安然无恙。春波荡漾,鼓声齐天”,但仔细考量,这依然为一条抽象之鱼,你肯定说不出它为哪科哪属哪种,但这条鱼应该为子空理想中的那条,它一定游弋在任何一条江中,包括大海。这条鱼既有浓郁的云南地域特色,也有子空独特的性格与思维。因为鱼活着,人类才活着,二者美美与共,并因此呈现出独特的风物之美。

子空的诗歌有独特的镜像

   著名诗评家卢辉说:“写地域不等于是地域诗,地域又同地缘。缘,就是一种关系。一种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历史相互渗透、相互补充的关系,它融渗了地缘、人缘、文缘、血缘。”由子空这组诗,明显可以感受到他与所在的地域的这四缘,他与组诗里所呈现的对象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做到了物我相融、物我互动,体现出他与所在地域之间多元的相互渗透于相互补充,从而让他的诗写具有独特的镜像之美。

   比如《水》,一方面写水,凸显水的力大无穷与勇往直前,另一方面写人,写“我”曾经有过的力拔山兮与随之而来的挣扎、无奈与醒悟,并最终达成“我”与水之间的平衡与和解。诗中之水成为了“我”的一面镜子,而由这面镜子可感受到“我”这大半辈子的经历与阅历。“我抱住了怒江的腰/气沉丹田,像大师一样发力/胡子挣出了一茬又一茬/仍不能把怒江举过山岗”,由这样的诗句,你是否感受到子空绝对是一个即使在怒江面前也不轻易服输的人?这其中既有他的粗犷,也有他的不屈,但即使如此,人在自然面前也难有真正意义上的战胜:“我没有哲人的臂膀/我的腰就像一条被打断的狗腿//我趴在石头上,用舌尖/写下:谁率先弄懂了水/谁就弄懂了真理//然后躺下,拜鱼为师”,因这样的诗句,我终于理解了子空在随笔《善不可失》里的那些“碎碎念”,在他人生的经历里,性格上应有一个由高傲到谦卑的转化过程,心态上也应有一个从仇恨到感恩的转变。“水改变我们/因为我们跟着她跑/我们改变水/因为我们跑不动了”,这是不是另外一种版本的“上善若水”,在如此的人水交融里,你是否感受到了子空与水的默契,以及他最后对水心的皈依?在水最终成为“我”的镜子之时,诗人同样也成为了水的镜子。

   《9月9日的39号病房》同样有镜像之美。“我”与“一位朋友的丈夫”应该也是好朋友,而这位朋友“39岁消失于澜沧江/江水覆盖了江水”,属于典型的英年早逝,他的这份经历与诗人“因为那一段时间自己的生活出了状况,对社会甚至对某些人充满了仇恨,以为是他们在迫害我,以至于经常会产生行凶的幻觉”之间,似乎也有某种对应,不同的是子空后来得到了拯救,并成为一位著名诗人,而那位朋友却一直没消息,即使“他的女儿在澜沧江两岸像小鸟一样”打探,也没有任何结果。两人除了人生际遇上有类似,在作为父亲的身份上,两人也有交集,子空也是一位父亲,他对那位“在澜沧江两岸像小鸟一样”的女儿显然满腔悲悯,即使她根本不可能找到自己父亲的蛛丝马迹,但他肯定不忍劝她放弃。“朋友圈闪现一条信息”,“我听见一粒药丸落在地板上”,这难道不是彼此之间的某种心灵感应?假如不是情动于内,“我”又怎会梦中吟诗? 在这里,病房成为了一面镜子,女儿成为了另一面镜子,这首诗则极有可能为诗人的病中之作,在身体较虚弱的情况之下,似乎更容易陷入到某种怀念与感伤, 而在这种情绪的支配之下,诗的呈现便有了某些对应、组装与错位的痕迹,并有着鲜明的镜头感。

   而在《那棵树就是她的祖国》里,子空对“云南森林公园有一种小猴子”的情感同样也是复杂的。一方面为怜其生命短促:“如果没有天灾与人祸,她在这个世界上/可能有12年的时光”,而于这种小猴子而言,其生命历程中又怎么可能没有天灾人祸呢?另一方面又怒其性格慵懒:“在云南。11头大象步入农舍喝酒,醉了/她不知道。因为那棵树没有动/卡扎菲或者萨达姆死了,不知道/有两个女人爱着我,一个骗子爱着我的老婆/新冠病毒在发狂,道路在坍塌。她不知道/因为那棵树没有振动”。于这种小猴子而言,对这些不知道理所应当,但子空难道真的只在说这种小猴子吗?我以为这其中也有某种镜像之美,他实际上呈现的应该是那片土地上的人民,尤其是那片土地上的山民,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山民们与这些小猴子在生存上又会有多大差别?“只要不被惊扰,尤其是来自树干的震动/在她12年左右的生涯中,睡眠累计超过10年/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紧紧地,抱着她的祖国”,不仅子空老家的山民如此,即使许许多多身处城镇的人,难道不也处在这样一种生存之中吗?难道我们每个人不也可以将这种小猴子作为镜子,并因此正视自己的生存方式与生存处境,并力图作出一定的改变吗?

   “世界让我遍体鳞伤,但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阿多尼斯这句诗,似乎特适合子空。作为一个身处边陲的人,他曾经体弱多病,心理多疑并充满仇恨,是诗最终让他变得强壮与强大,这份强壮与强大,并非止于身体,更表现于其灵魂深处的独立与善良,他追求光明,绝不惧怕黑暗,他崇尚原始,希望周边的人与环境都能有所改变,相对于诗歌的表现技巧,他更在乎饱满那颗向真向善向美的诗心,他以组诗中的人情之美、风物之美、镜像之美,既向读者敞开了一片神秘与神奇的土地,也为读者构建了一方真善美的乐园。

2021年4月
   
(吕本怀,湖南著名诗人、诗评家)

供稿:子空 | 责任编辑:牧 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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