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陕南茶语（周宜章）
陕南茶语 作者：周宜章
晨雾还没散尽时，陕南的茶园就醒了。露水在茶尖上打盹，秦岭的风带着松涛掠过茶蓬，把昨夜积攒的清香抖落一地。挎竹篓的妇人踩着露水进来，指尖在茶丛间翻飞，像在弹奏一首只有草木能听懂的曲子。她们的山歌比晨雾更轻，缠在茶枝上，和那些刚冒头的雀舌芽一起，慢慢被太阳晒成琥珀色。 在陕南，茶是过日子的度量衡。紫阳的老茶馆里，铜壶总在火塘上咕嘟着，壶嘴冒的热气里飘着陈年茶垢的味道。穿蓝布褂的老汉们围坐八仙桌，粗瓷碗里的富硒茶喝得只剩残叶，话题却从春耕聊到了抗美援朝。掌柜的添水时不说话，只把壶嘴对碗沿一倾，琥珀色的茶汤便带着“咕嘟”声漫上来，惊起碗底几片打转的茶叶—— 那是山民们最自在的光阴刻度。 茶在陕南人的礼俗里扎得很深。娶媳妇要送 “三茶六礼”，茶饼裹着红布，和聘书一起摆在堂屋正中。老人们说茶树栽下就挪不得窝，就像姑娘嫁了人，要在婆家的土里扎根。娃娃开蒙那天，祖母会用新茶泡一碗蜜水，看着孙儿小口抿下去，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喝茶要先苦后甜，念书也一样。” 端午的清晨，汉江两岸飘着粽叶与茶香。家家户户的灶上都蹲着铁锅，茶叶和鸡蛋在沸水里翻滚，蛋壳渐渐染成老黄色。捞出的茶蛋要在凉水里浸一浸，剥壳时能看见蛋白上印着细碎的茶纹，像谁把春山的脉络拓在了上面。孩子们揣着茶蛋跑过青石板路，蛋壳碰撞的脆响里，混着卖茶人的吆喝：“新摘的仙毫哟——” 秋雨打湿窗棂的午后，最宜煮茶。取汉中仙毫的嫩芽，投入砂铫，炭火在炉膛里明明灭灭。水沸时如鱼目跳动，茶叶在沸水里舒展腰肢，茶汤便有了翡翠的颜色。这时若有故人来访，不必寒暄，递过茶盏即可。看茶叶在盏中浮沉，听雨滴敲打着瓦当，那些说不出的心事，早被茶汤泡得淡了。 陕南的茶，从来不是孤立的叶片。它是秦岭的雾、巴山的土、汉水的泉，是采茶女鬓角的汗珠，是老茶师掌心的温度，是刻在青砖墙上的茶联，是飘在云端的采茶歌。当最后一缕阳光掠过茶园，暮色里的茶蓬还在轻轻摇晃，仿佛在回味这一天的光阴——就像陕南人，把日子泡在茶里，慢慢品出了甘醇。 审稿编辑：天山云海 | 核发编辑：风 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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