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或淡茶:海恋诗歌中的抒情气质 ——读海恋诗集《时光有相》 文/鲁侠客 海恋新诗集《时光有相》,是海恋与时光的对话,也是她心灵深处一条条溪流清浅的吟唱。它们声调优雅,音符明亮,充满着知性包容与温情,这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柠檬或者淡茶的味道。海恋诗歌中蕴含一种独特的抒情气质,透着中年叙事的淡定透彻与通达。她的诗歌不追求奇峰耸峙,激越曲折,而是点到为止,给人留下想象的空间,这与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所言“近而不浮,远而不尽”颇为相近。 《时光有相》中,海恋将时空的坐标,置于生命的各个层面,用自己独特的视角,诠释着万物与生命的复杂性,她侧身而入,温热的诗语,熨烫粗粝的生活,以设身处地的姿态,感知万物与他人。“柠檬或者淡茶”,并不意味着她的诗歌寡淡无味,而是她选择包容与宽厚,处理现实与理想的矛盾与冲突。 海恋将自己这部诗集诗歌分为三辑,第一辑是日常生活的记录,第二辑是哲理诗,第三辑是抒情诗。这样的划分,有着极强的主观色彩。每一类诗歌,并不是绝对的泾渭分明,三辑诗歌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着诗人惯常的叙事脉络与语言习惯。 在第一辑中,第一首诗歌《时光有相》也是整部诗集的名字。这是一首描写父女之间的亲情诗,它饱蘸温情,诗语柔和。诗人描写了立秋日与父亲通话的细节,诗歌画面感很强,诗人侧重于幽微心理的描述。诗中的大丽菊,向日葵以及阳光的金粒子,无不透露出幸福的暖色调。 如果说《时光有相》是对亲情的描摹,那么《卧佛寺之夜》则是一首结构严谨,理性与感性交融的颇具禅意的诗歌。诗人从木鱼声里,从滚烫的红烛中,以悖逆叙事手法,勾画出微妙的诗意,“从卧佛殿到观音堂/比丘尼的木鱼/敲碎漫天星光……倘若一切皆空,为什么还要点燃/倘若终将熄灭,何必洒尽烛泪斑斑”基于非凡的洞察力,这首诗歌极富禅意和思辨特质。诗人将人人可感可知,但不易表达的生活经验和盘托出,蕴含其中的诗意欲说还休。“这迷执的夜,我长跪佛前/问也好,不问也好”而《此刻,在此处》是诗人海恋中年宣言,冷与热,辉煌与平实,抗争与妥协的主题都有所涉及。令人读出人生过半,绚丽的风景不再是功名利禄,而是内心的平和与淡定。诗人在初春的冰凌里发现了自我的精神需求,以物观我,以外在的景象,映射内心斑斓的思绪。“廊檐儿的冰凌大汗淋漓/自知时日不多/它仍在和呼啸的春风较量/中年之后,在意的事情越来越少/譬如此刻,我只在意/自己是否也能像它一样/一边消融自己,一边/和渐渐松软的泥土和解”物我相融,因为细节的夯实和形象的诗语,让这首诗歌抵达了智性抒写的高度。虽然是一种冷抒情,但它刻画出的生命体验,却有独特的表现力。此外,它内在平静舒缓的节奏,以及精巧的譬喻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亲情写作,是诗歌创作中常见的主题,在诗人海恋亲情诗中,幸福是一种柔顺剂,既抚慰着诗人的精神世界,也慰藉着读者的心灵,令人窥见枯燥单调生活里的生命要义。《先生》描绘出夫妻间心有灵犀、相濡以沫的情感,写得是平中见奇,真挚动人,“我还是不停地叫/先生,先生/叫过三世,说不定/他就变成了真的先生/大多数时候,我叫他哥”《我们仨》写的是血脉相连的骨肉亲情,诗中亲情被喻为一棵大树,一片广袤森林,真情流露,令人读出亲情的厚度。“其实正确的排序是/两个,三个,一个/风会在一缕阳光下/慢慢地吹/把一棵树,吹成一片广袤的森林”在《时光有相》第二辑中,海恋的哲理诗有独特的切入视角。比如《火焰》一诗中,它赋予火焰人格化,并适当运用变形象征手法,写出了火焰的高格气质,诗人合二为一,将火焰和自我精神标高融为一体。“在铁炉里奋力挣扎/开到外面去,开到外面去/其实,它并不屑于/做一朵怒放的红花/把寒冷拥入怀中/它便有足够的勇气,和严冬/一起熄灭”好的诗歌,有时可以将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事物,建构起水乳交融的关系,让看似不相关的事物,有了“一架飞虹天堑通”的迷人景致。诗人海恋在《风即是万物》中,恰好构建了这样的一座桥梁,让我们读出关于风的一种寓言,“它打开草茎和花苞儿/打开柳枝和叶脉/打开大叶杨擎天的手臂/打开鸟鸣和露珠/打开飞瀑,打开谜一样的曦光与迷雾//它把一道道枷锁甩得老远/告诉它们,自由和春天恒在//千沟万壑皆在欢呼/万物在风中/风即是万物”,诗人海恋的哲理诗,往往能指和所指清晰,主体与客体相互呼应,形成良性互动。她善于调动物的潜在的灵性意识,参与诗意的构建。她在《一个影子的重量》中,恰好演绎了这种诗意建构,而“我与物”的共同参与,“互通有无”,共同激活了文本。在这首诗歌中,诗人海恋对于波谲云诡的命运,对于个体与命运的抗争,进行了深刻诠释,而诗中一个人和他的影子的关系,无疑也是生命中“两个不同的我”博弈的具体体现。从影子视角切入,诠释命运,命运不再显得神秘,反而变得具象形象化。当然,诗歌说到底是诗人情感的外显,无论是冷抒情或者零度抒情,海恋这首诗歌的抒情气质,无疑深具思辨色彩。“回家的路上,他们相互履踏/彼此的影子/像踩在心底的一声叹息……影子不会被踩碎,也不会被风吹斜/它们只会拉得更长,直到合二为一/一个影子便能承担起整个黑夜的重量”在对物的指认,自我身份的确认中,诗人海恋往往擅长运用对比或者反证映射,抒写出哲理诗的韵味,如《取暖的风》借助冬季的风,塑造出的冷暖两重天的爱情,比如《从石头回到石头》,借助时间的流逝,佐证一尊石头佛像的虚无,信仰的价值。阿米亥曾说,诗是近在咫尺的生活影像,这句话是对诗歌本质最恰当的定义,只有鲜活的生活,才是每个诗人取之不竭的灵感之源。 海恋在《时光有相》中的第三辑,是她自己定义的纯粹抒情诗,它们是诗人钟爱的,均是诗人真诚的心声,它们具备了诗的纯粹定义,即真切的心灵体验和深刻的生活感悟。《仰望星空》,回响着爱的溪流,盈满花草的香味,沐浴着明媚的阳光。这首诗更契合诗人内在气质,即包容、大度和知性。“其实我们爱上了一只蓝色苹果——/塞上玄思里变异的杰作,生活的空隙/需要一些雾来填满,当星空熄灭,像无法/言明/又,无法戒掉的信仰”诗有时能令人警醒,有时也能令人回归童真童趣,忘记纷扰的尘世。海恋在《最美的归降》中,做了一个梦,一个童真十足的梦。“很想知道,花朵/会在夜晚干什么/读星星?说悄悄话?/还是谈一场绵长的恋爱?/这些都是人类的小把戏/它们一定会干些别的。什么呢?//哦。到我的窗下游荡/派出花香,围攻/一场好梦,让我在醉意里/卸甲归降”在童真童趣的诗行里,诗人不仅仅卸下精神负累,也给庸常生活涂抹了一道霞光,让人回归本真纯粹的童心。诗人海恋对于风的意象使用,有着超高的频率,这绝不是偶然的现象,它是诗人内心梦想的翅膀,是她抒情诗歌的一种标签,风成为诗人情感宣泄的斑斓万花筒。在《光阴的故事》里,“那年风很吵,像我们/无处宣泄的热情/红蔷薇把芬芳散成一座花园,乔木,荫凉盛大/遮不住你的炽热”这里的风,是青春的热情,堪比茂盛的森林。《铃兰物语》中,“铃兰知道每一滴雨的芳名/知道它们的母亲/经历过一场旷世之恋/风否认自己是当事人/这并不妨碍故事的唯美”这里的风成为故事的主角,被赋予人格化情感。《彼岸风》里,“每一种抒写都有原因/血透过纸背,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流成赭红色的原野/你种下的曼殊沙华//全部开成赤色的风/再有一千年。你也不会来/我并不想等到你”这里的风,又有了伤感的色彩,成为一种不能实现的梦想。《爱的形状》中,“你还是来了,在落雪前的秋晨/用一句情话暖醒渐已冰封的梦境/我复苏了草芽儿的记忆/迎接赤子的双唇/我的羞涩海螺音般漫溯/在海上,风再一次拓写了/童话的秘籍”这里的风,成为爱的佐证,成为浪漫炙热情感的象征。《说书人》中,“牛皮纸上的故事,被寒风/吹进炉火正旺的堂屋/江湖万里,风云千载/一块醒木行遍了/四时悲欢,人世冷暖/一把折扇抚平了过往”这里的风意味着世事艰难,生活的曲折坎坷。 总之,风的意象,在诗人海恋诗歌中,充当了一支画笔,一副调色板,描绘出情感的冷热,生活的驳杂,生命的维度。在这些有关风的诗句里,她的抒情气质,不拘一格,既有欢畅的喜悦,也有理性的克制。 在《时光有相》这部诗集中,无论生活诗章,还是哲理诗篇,抒情诗行,它们的抒情气质,符合诗人海恋内心的诗歌美学追求,即包容,豁达,宽厚,知性。朱光潜先生在他的美学巨著《文艺心理学》中说过,有趣的灵魂常带有静气,海恋这部诗集《时光有相》诚如斯。 海恋的诗,追求情感的真挚饱满和理性的思辨,兼有中国山水画的设色和留白意蕴,有传统美学隽永优雅的气质。当然,从更高的写作要求看,她的诗歌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比如写作主题的拓宽,生命体验的宽度和厚度,诗歌内部艺术空间层次的营造,诗歌语言的独创性,诗歌语言的弹性与张力等。对于热爱诗歌的海恋而言,诗歌是一座心灵的殿堂和庙宇,在她孜孜不倦朝觐的路途中,她有机会赢得诗神的更多的青睐与眷顾。 鲁侠客,医学专业。文学与声音艺术爱好者。曾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诗潮》《星星》等发表作品。曾先后获得第六届“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提名奖、傅雷文艺评论奖、黄亚洲国际行吟诗歌奖,“明月湖杯”全球华语科幻诗歌奖,“丁玲杯”散文奖、中国(永州)山水散文奖等。 海恋:原名赵一男,吉林人,从教,副高级教师。写作多年,文体涉及散文、诗歌、文学评论、小说、儿童文学等。有作品刊发于各级各类报刊杂志,并收录多个选本、网络平台、诗歌合集等。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代禅诗流派成员,《现代禅诗选刊》副主编。曾参与《现代禅诗选刊》、《现代禅诗探索》等编汇工作。出版诗集《时光有相》、评论集《诗探幽》、散文集《海恋》三部。 审稿编辑:云帆沧海 | 责任编辑:风 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