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自信(散文)

2024-6-6 17:15| 发布者: zhwyw| 查看: 16241| 评论: 0|原作者: 贞佶|来自: 中华文艺网

父亲的自信
作者:贞佶

        想着这个周末两天没去乡下看望独居的父亲,于是,星期一下班后,就顺路去了老家。门开着,但不见父亲的影子。
        与父亲相伴的狗狗元宝听到我的呼唤,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子就冲到了我面前,它看我手里提着袋子,就叽叽嗯嗯地跳起来抓,小尾巴使劲儿地摆动着。我赶紧把袋子里的鸡蛋拿出来,没等我扔到它面前,就被它灵巧的前爪扑在地上,三下五除二,几口就吞下了两枚鸡蛋。见它还想吃,我就又拿出另一个口袋里的炕炕馍,掰成小块喂给它,见它狼吞虎咽的速度在减慢,怕吃太多撑坏肚子,就把剩下的半块扔给圈养的鸡了。当我抬脚想进屋的时候,元宝还是缠着我不放,围着我的脚打转。我估计它吃地太干了,就趁父亲不在,跑到屋里去拿了父亲的一盒奶,还没等我把奶倒进碗里,它就在空碗里开始舔了。看着元宝一口气喝光了奶,我估计它一定饱了,就没有再给它吃的喝的了。元宝是我从同事手里领养的,本打算自己养的,可经过两天的相处,对于我这种从未养过宠物、没有一点经验的人,发现根本没有办法在单元房里养它,就想着父亲一个人独居,老家地方大,一来有只狗可以看家护院,二来有只狗陪伴也不至于家里太死沉,可根据之前父亲不喜欢养狗的经历,我还是有一些忐忑,因为父亲说狗吃得太多,浪费粮食。没有想到,当父亲看到元宝那萌萌的样子后,他也很喜欢,同意养在老家。
        正好这个时候,父亲回来了,他胳膊上挎着一个竹筐,筐子里像放着什么。父亲说他刚才去地里看土豆了,长势不怎么样,但拔了几窝,还有点收成,筐子里这几个土豆,就是他刚拔的那几窝的。
        我坐在院坝边的小凳上,跟父亲聊天的时候,元宝就一直跟我在较劲儿,它看我不理它,就咬着我的裤角使劲儿扯,我假装打它,它就放开裤角张开嘴来接我的手,我怕它咬伤我,就快速地靠近它又迅速抬高,元宝急了,就抬起头看着我叫,一副委屈的样子。
        我一边逗元宝,一边跟父亲聊着。我说到星期六,我们江氏家族的名人江隆基的女儿江亦曼来学校,我被抽调到学校搞接待工作,父亲竟表现得一副轻描淡写、不屑一顾的样子。要知道,江隆基曾在北京大学工作七年,任党委书记兼副校长,在兰州大学工作八年,任党委书记兼校长,是我国著名的教育家;江亦曼曾任中国红十字会党组书纪兼副会长,是副部级高官。就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要干到北京大学领导层,那就是凤毛麟角的事,就别说这了,能考上北京大学那也绝非易事。看看我们这个县,七八年能有一个学生考上北京大学,按照老百姓的说法,那一定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可见这难度有多大了。可在父亲的眼里,那都不是什么,算不上历害,不值得夸赞。要是遇到以前,父亲这样说,我肯定要跟他理论一番,可这次我忍了,我没有接他的话题,用一个别的话题岔开了。
        父亲生于1943年,没上过几年学,在生活中却炼就了一副特别自信的性格。在他眼里,方圆几十里他就是最有本事的人。父亲家庭贫寒,爷爷思想保守落后,因此,他在12岁时才说服爷爷获得上学的机会,到了小学四年级,由于年龄太大,那时农村需要劳动力,就被强行退学了。回到家里,他白天干活,晚上看书学习,除了自己买的书,凡是能借到的书,他都读。那时识字的人不多,父亲聪明好学,他很快就被生产队看上当上了出纳。又过了几年,大队要办学校,他又被选中当了校长。在学校里,他是领导,又是老师,还是勤杂工。他不会就学,边学边教,小学的课程他都教遍了。后来,村上的学校响应上级号召,办起了初中,化学这门课没有人教,他就向上级请示,去汉中师范学校进修。其实,对于当时的父亲来讲,这真的太难了,不仅是年龄大了,家庭的拖累大,而且他也没有一丁点儿基础,但他硬是没吭一声,想尽办法在三个月内学完了初中化学。为了帮助记忆和理解,他起早贪黑,手抄了课本和老师的讲义。在村上的小学辛苦工作了17年,虽然他搞出了一些成绩,受到当地家长和学生的尊敬,还被评为汉中地区优秀教师受到表彰,由于政策要取缔民办教师,加之,实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家里没有壮劳力,他被迫辞掉了教师的工作,完全回到了土地上。
        在没有实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前,父亲教书和村民一样记工分,他很少下地干农活,可是,天天教书的他,一年下来挣的工分能比一个半壮劳力。回到家里后,地里的活做也做不完,父亲只能硬撑着。又过了几年,家里的房子大墙歪了,一家人住在危房里,安全成了问题。于是,父亲就想自己重修几间房子。没有钱买材料,也没有钱请工匠,他就自己想办法,别人家修房需要下地基的石块,都是化钱买了送上门,他和母亲两人每天拉着车子去废弃的采石厂收集石块,然后一趟一趟地往回拉。在此期间,他学会了做砖瓦坯子、木工、泥瓦工等,只要是需要的,他都千方百计的学会自己来干。亲戚邻居来帮忙,都被他好言相劝离开了,不是父亲不需要人手,他是想节省点费用,因为有人来,最起码要管饭的。他的帮工只有母亲一个人,在他们的艰苦努力下,三间崭新的大瓦房终于竣工了。他的这一壮举,也成了我们当地流传很久的一段佳话,有人见面就夸他有能耐。在这之后的多年里,家里需要的风车、撮箕、箩筐、桌椅板凳,都是他先拿了别人家的成品,仔细琢磨后,自己仿制出来的。为了增加收入,他和母亲两个人,还陆陆续续用了十几年时间,肩挑车拉,在门前扩建了一个水池,用来养鳖。
        对于我们兄妹四个的上学问题,父亲十分重视,他不满足当地学校的教学水平,总是动用一切力量把我们转到他认为好的学校去。上学路途遥远,他就用他那把二八大杠,接送我们上下学,风雨无阻。我们虽然不是天质聪慧,但经过努力,都考上了学,由于国家包分配,我们都脱离了田地,吃上了皇粮。要知道,我们那个时代,能考上学的人很少,所以,我们也让父亲引以为傲,十里八乡都说他培养出了几个有出息的儿女。
        由于父亲一直都是在努力改变现状的过程中,而且也算是做出了成绩,所以,他的自信一直都在提高的过程中。按他的话说,他有威信、敢说敢做,没有人小看他。邻里乡亲家里有个事,他都乐于出面帮忙,特别是思想工作,父亲最擅长,他能说会道,说话的气势上就压人一等。村上几任领导,都会主动拜访他接近他,因为农村的事最难搞,有少部分村民仗着自己不受管制的自由身份,只要认为对自己不利的,一概与领导胡搅蛮缠,这个时候,父亲就成了调解员,只要他能出面,村民一般都给他面子,事情也就能很快解决。在我们老家附近的凤凰山上,有一座寺庙,想插手此庙的闲人特别多,但凡大事小事的,吵地不可开交,这时,里面的人总会想到父亲,请他上山给大家开几个会,所有人总可以达成共识,因此,他也成了凤凰山最受人尊敬的人。村上和山上,都让父亲感觉良好,心情大好,而因自信生出的骄傲也与日俱增。他也很乐于到村上和山上解决问题,当然,人家尊敬他也顺便给他点好处,比如有什么补贴之类的,都会考虑到他,隔一阵子,也会有人给他买点礼物来看望他。
        母亲于2013年去世后,我们考虑到他一个人独居乡下,就想着经常回去陪陪他,他嘴上不反对,但时间长了我们发现,他特别不喜欢有人打扰他。他总会说,平时你们忙,不用管他,有事了再找我们。我们去地频繁了,他的种种行为都表明,他十分讨厌我们破坏了他的生活节奏。他逢人便说,他什么都会做,生活上完全不用别人操心。甚至有时怕我们意识不到他的真实意图,就直接下驱逐令。为此,我有一个阶段很生他的气,除了他有事叫我,绝不到他的门前去。二妹因为他下逐客令,直到现在还在生他的气。
        现在父亲已经八十一岁了,精力已大不如以往,虽然他的自信丝毫未减,但他需要帮助的地方增多了,我也开始不太在意他那个脾气,隔几天就去老家看看,不管他喜欢不喜欢,甚至周末还有去住一整天,给他收拾屋子,做几顿饭,和他聊几句家常。
        他老了,我要接替他,当他的家作他的主,让他自信他调教出来的儿女那是最孝顺的。
2024.5.21于汉中市西乡县隆基中学 

审稿编辑:云帆沧海 | 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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