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一首好诗至上的凛冽性使我们产生敬畏感,它的精确度与精美性使我们相当长以来的犹豫感一下子瓦解。我们感到诗歌作为一种我们所需要的形式在它这里有了新的递进,也因了它的出现而更加可靠,并由此有了某种更值得信赖的控制地位。我们接触到它以后,心里终于有了一块石头落地: 相信一种美是可以进一 步找到其相依托的形式的,一种完善的结构在我们的期待里并不是幻影,漂浮的诗歌终会找到它合适的落脚处。我们感谢写出这篇诗歌的人,因为他,我们的精神有了依附,也被归位 。我们甚至并不想知道,写它的这个人今天正在做什么,他是哪个国家的,身体好不好。但我们相信了这是个事实,深在的美在我们当中又被找到,隐密的美仿佛在这一刻招供了,我们通过这篇诗歌甚至得到一个证明,那就是并非我们在写作中逼供了什么,而是至高的艺术也逼供了我们,使我们与所参与的艺术终于有了一个和解,也在当中参与了神对崇高价值的评判 。于是,我们自己同样也是被确立的,因为它的精神实质与我们是那般的靠近,让这件作品成了我们集体的代言人。 其二 诗歌的内质本相一直处在孤冷中。一直是少数的一些人才使得诗歌这种文本靠得住。一代又一代的诗人秉持着自己的写作品性,积攒自己的写作意识与技艺,与光阴为敌,铁心认定自己的要与不要,反复比较着写作取舍上的确认与维护,从他开头这样说:“我从没有向什么低头过,顺从过”,到后来终于成为生活无比精准又无比严厉的判官,这当中所经历的都是寂寞的功课,他在冰凉的技艺中用掉的都是他内心中无法与人证实的炉火。正是这少数的人,让诗歌在人心中确立了可靠的地位,而他自己总在人世的种种疑问中,人去楼空。 其三 诗歌中的单一的好是极其有限的。而一个好的诗人其文本质地的组成因素必然是高居而复杂的。你能复杂而丰富吗?过不了这一关的诗人,是渺小的,也是单薄的。斑杂是诗歌写到一定时候的总和,它当中的技术其实是诗歌写作中的处理生活的态度及认识世界的思想。精神境界与所使用的手段,是他诗歌中难舍难分的统一体。 那些手上缺乏深刻复杂诗歌手段又硬说平白简化就是诗歌最高境界的人若不是自己心虚、底气不足,就是不想作艰苦探索而想蒙混过关,自欺欺人的人。 其四 是的,每个诗人都具有突围的可能性,,但突围并不是人人都可以的事,,更不是通过此行为对诗歌企图行方便或者一蹴而就的事。 诗歌中的变,更多的来自对诗歌文本内部的深刻辨认,其中有方向感,写作积累,写作个性的认知与可靠性,诗歌方法论的成熟等。其中,清醒的诗歌方向感在统领着这一切,并通过写作中可靠的力才能达成。它不是轻巧的,更不是找窍门的,在某种意义上,它是循序渐进的,甚至左右摇摆,来回走动的。 审察了二三十年来新诗所走过的历史,我见过太多的人一出来就摆出要颠覆历史传统的架势,其中有的也热闹过一阵子,但后来一阵子之后就不见了。热闹的诗歌在全体诗人手上并没有被谁改变了什么。 永远要变,但不轻易言变,更不要相信一时的新鲜就能让诗歌江山易主。诗歌自有它深在的面貌被时间深深认可并紧紧看住。我更信赖那些一直处在深在写作中的探索者,正是他们艰苦卓绝的写作及严肃深入的态度,给我们的汉诗写作带来了些许的同时也是可靠的拐弯。 其五 诗歌中的粗砺感是诗人对于文字的一种“不管”态度。 经历过文字中细腻活式或者已经高过细腻雕琢的人才有这种本事。他已经审视过文字所能形成的种种的有用与没用,,更看中胸中的气象这一头,,达于“象”而略于“言”, 服从“气”而放弃“做”。有点大丈夫脾气,,说过便算数,,不跟你婆婆妈妈,,一路壮行。 粗砺的文字所放弃的东西写作者是知道的,那当中有致巧,有纹理,有花套,也有自作多情,他知道这些在文字中都是属于“小东西”,他也一定经历过这些东西,他认为这些已经不够,要求得到更大的美,那便是拥有书写中的省略与放下。大象在胸的他开始对叙述走走停停,指指点点,一切漠不关心一切无所谓地说话,不着边际又统在其中。更细的刀法已为他不齿,他自由,样拙,手上有而不言,神形两忘又一致,并且心雄四方,霸气十足。 其六 什么是一个诗人的写作尊严?那是长期以来在文字中被自己培养起来的(或者说在文字中一以贯之的)对这个世界的敬畏与责难(哪怕这份良心已显得有些苍凉与孤单)他留在文字中的饱满的说服力,被他征服并化解的文字的技术难度,以及他通过文字所要传达的独立的精神气韵。所有这些都是他在艰苦卓绝的写作劳动中争夺来的,也是真正不可侵犯的。 汤养宗, 1959年生, 闽东霞浦人。主要诗集《水上吉普赛》《去人间》《制秤者说》《一个人大摆宴席 汤养宗集 1984--2015》《三人颂》及散文集《书生的王位》等。获《人民文学》年度诗歌奖, 中国年度最佳诗歌奖,《诗刊》年度诗人奖,丁玲文学奖诗歌成就奖,鲁迅文学奖等奖项。 来源:互联网 | 选稿编辑:风 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