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爷(散文) 作者:罗银湖 八爷是丹江移民。丹江水库刚动工那年,八爷就和几户乡亲,一起搬迁到我们村子里来了。 那时候我们都还小,根本不懂什么事儿,只是觉得八爷住的房子高高大大,红墙绿瓦,挺好看的。村里的小伙伴们都以为八爷家很有钱,条件蛮好的,所以经常跑到八爷家去玩,想多吃点八爷做的包子油条和虾散。 我们每次到八爷家去玩,八爷就拿出一些现成的虾散给我们吃。虾散是我们家乡的一种特色食品,就是把面粉揉好,搓成很细的一条条,再绕成圈,在油锅里炸,待面条起酥以后捞起来吃,又香又脆。孩子们都很爱吃。 八爷个子很高大,人很精神,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八爷每次弄些好吃的东西给我们这些淘气鬼吃的时候,就把一个个子也很高,满脸麻子的婆子扶出来,给她喂茶喂饭,很亲热的样子。我们都不知道这麻婆子是八爷的什么人,也没人问。但我们都知道八爷家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俩个在一起。 有一天,刮起很大的风,马上就要下雨了,我看到八爷很吃力地把麻婆子弄上他的独轮车,往村外推。我很好奇,赶紧跑过去问八爷:“八爷,天都快下雨了,您这是要上哪去啊?”八爷一脸着急的样子对我说:“伢子,你麻婶发高烧,人病得历害,我弄去大队卫生所,等下你爹回来了,叫他到卫生所去一下,好吗?”我忙点头说好。 天快黑的时候,当生产队队长的父亲回家了。我赶紧说:“爹,八爷说麻婆病了,叫你去卫生所一下。”父亲赶紧说好好好,一溜烟跑出去了。 父亲回家的时候,天已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了。我在睡梦中仿佛听到父亲跟母亲在讲八爷和麻婆子的事。父亲说:“孩子他娘,八婶这一病,恐怕很难好过来了,八爷要我们帮忙给他多筹点钱,尽量为八婶弄些好药,让她多活些日子。”我听父亲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接着听母亲说:“八婶这人命苦,也多亏有八爷这样的好人,才活到今天……” 我不明白父亲和母亲说的是什么意思,忙从床上坐起来,摇着父亲的手说:“爹,八爷和麻婆到底么子事啊?你说来听听好吗?”父亲直摆手:“睡觉吧,你一小孩子问这些干么子呀?”这时,在一旁睡觉的三哥也醒了,他也央求着说:“爹,你就讲讲吧,我们好想听听他们的故事。” 父亲拗不过我们,便打开了话匣子—— 八爷13岁那年,在麻婶家学裁缝。八爷是个孤儿,在村里要饭的时候,被一条大黄狗咬伤,几乎丢了性命,是麻婶的父亲潘裁缝救了他,并治好了他的伤,把他留在家里,做了徒弟。当时的麻婶,也只有11岁,漂漂亮亮的,脸蛋圆圆,红扑扑的,每天在八爷身边撵来撵去,好不亲热,八爷很喜欢这个小妹妹,亲热地叫着:“梅香梅香,又美又香。”把个梅香叫得喜滋滋的,直嚷嚷:“文俊文俊又文又俊”,两个孩子真象是天赐的一双。潘裁缝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1943年,丹江地区天花流行,梅香和文俊两个孩子也不例外地被感染上了。两个孩子高烧不退,脸红红的烫得吓人。当时潘裁缝老婆正好怀了孩子,行走极不方便。无奈,潘裁缝用竹筐挑着两个孩子到县城一家洋诊所去给孩子们看病。诊所里看病的人很多,大都是些十一二多的孩子,父母们都心急如焚地等着大夫给自己的孩子就诊、开药、打针。 当轮到潘裁缝的时候,大夫看了看他怀里的两个孩子,眉头一皱,难为情地说:“先生,不好意思了。我们今天的药就要用完了,只剩最后一支,只能给一个孩子用了。”大夫说,“这种叫盘尼西林的药,国内是没有的,只有国外才有,现在国内战事吃紧,日本人查得很严,所以我们的药也不多,时有时无。很抱歉啦。” 潘裁缝脸上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狠下心来,一字一顿地说:“就给文俊吧。”话没说完,眼里渗满了泪水。 就这样,文俊逃过了一劫,而梅香美丽的小脸蛋从此变得坑坑洼洼了。小梅香从此每天生活在阴影的笼罩下,没有了言语,更没有了欢笑。 时间一晃半年过去了。一天,小城闯来了一队穿黄军装的人,带头的还拿着一个话筒高声在叫:“各位乡邻都听好了,今天咱们赵师长有令,要按人头抽壮丁了!咱们先礼后兵,自己自觉点!不然的话,老子手里的家伙可是不认人的!” 忽然,他看到在门口看热闹的小文俊,一副清清爽爽很聪慧懂事的模样,手一伸过来,拽住了他的胳膊:“这小兔嵬子不赖,跟老子走了。”把小文俊吓得大哭起来,正在家里服侍月子的潘裁缝急忙跑出来,去追赶已经被带走一二百米远的文俊。这时,那个领队的国民党兵拿起枪托对准潘裁缝的头部狠狠一砸:“老子叫你追!”,潘裁缝“哎哟”一声,应声倒在地下…… 过了两天,潘裁缝因大脑瘀血过多而离开了人世,抛下了娘母仨(他早已把文俊当成亲生儿子对待了),生活在孤苦无助的日子里。 梅香的母亲也在两年后,因思念丈夫,积劳成疾,又常常受到那些地痞流氓的欺负,自己寻了短见,梅香的妹妹梅红也被一个富裕人家买去做了童养媳。 家破人亡的梅香,想到自己这样凄惨的生活,而且自己又满脸麻子,被人蔑视和耻笑,痛不欲生,只想一死了之。文俊想到师父家这所有的不幸,皆因自己而起,更是悔恨交加,心里觉得十分愧对师父一家人。他擦干梅香的泪水,动情地对她说:“梅儿,你今后就是哥的人,哥有吃的,就有你吃的,反正,走到哪里,你都是哥哥最疼爱的人……” 就这样,几十年来,文俊和梅香不离不弃。她开心,他笑;她伤心,他哭。然而,心地善良的梅香,她怎能让她心爱的哥哥为了她而失去自己的幸福呢? 梅香坚决不答应与文俊在一起。然而他却坚决不依。文俊说,我们不做夫妻,我就做你的亲哥。照顾你疼爱你一辈子。 就这样,他们在一起度过了几十个春秋。春来花开,春去花落,有欢乐的日子,也有失落的日子,走过了晴天,也走过了泥泞,直到夕阳黄昏…… 父亲说的我们不是蛮懂,我问一句:“爹,这也算爱吗?” 父亲点点头,肯定地说:“是啊!这种爱,天地间都少见啊!” 过了没多久,麻婶在公社卫生院的病床上咽气了。医生说,麻婶由于长期心情压抑,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加上身体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肾功能衰竭,最终不治身亡。 麻婶在临终前,紧紧攥着八爷的手,语气沉重地吐出了这样几句话:“文俊哥,你知道吗?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然而,我却没有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我害了你!害了你一辈子啊……”麻婶说完这最后的一句话,眼里溢满了泪水,悔恨而去。 麻婶过世不久,八爷也在一个凄风苦雨的深夜,投河而尽。他去追寻他此生的最爱——梅香去了! 也许他们的爱只是相互报恩而已!没有轰轰烈烈的壮举,也没有完完美美的结局,更象是一个凄凉而又怪诞的悲剧!然而你能说这不是一种透彻心肺的爱吗?这种爱,人世间能有几分? 但愿八爷和麻婶能够在天国里做一对真正的完完整整的夫妻!让你们的爱惊天地、泣鬼神! 作者简介 罗银湖,湖北日报网荆楚文坛版主,仙桃市作协会员,江山文学网签约作者。在《当代工人》《速读》《散文世界》《湖北法制报》《湖北日报农村版》发多篇文学作品,小说《山妹的心思》、散文《山乡之夜》入选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大地上的灯盏》一书;报告文学《熊坤和他的枣红马》获《今古传奇人物年鉴》2022年卷征文二等奖。 审稿编辑:云帆沧海 | 责任编辑:风 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