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偕 | 夜半听雨（散文）
夜半听雨（散文） 顾偕 独坐一室，难免会有寂寞。朋友来了不说欢宴频频，至少总得下厨弄几碟菜，佳肴谈不上，饱腹是必须的。于是不免千杯相碰，倾心相诉。有时来晚了，即使不必再费劳苦，也是要作陪极尽一番“寡交多亲”之谊的。且不扯什么岁寒三友，既为“鸟巢之交”，必以输诚相待。于是乎又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只好斟其清茶以清谈。坐而论道，紧啜慢饮，直至壶尽怀盈，朋辈这才起身罢题，抱拳按手笑曰留步留步：今晚满口生津，清茶一盏亦醉人！ 人走茶凉，往往这时自己却转辗难眠了。窗外淅淅沥沥，无端地撩出我心中郁结的块垒。怅然之际不等情酣，这便连忙临纸写起《夜半听雨》来。 翦翦风中，丝丝雨其影斜疏，犹如彩虹细索，悬于夜空：霏霏而下拂得草木蒙茸，稚芽穿地。常人遇雨，一般皆行倦而败兴。我倒乐于撑伞徜徉，在长街烟之漠漠之中冒雨释闷。 记得童年有回从衣柜翻到只蛋形桃木小匣，打开一瞧，迷住了：铜乌龟！见外面的小伙伴都拿纸做的兵舰放水上玩，我便逞能地扒开他们，把那只玲巧的铜乌龟傲然摆在塘沿。并说：阿拉咯只乌龟一下水，那几艘兵舰就会被伊咬煞！ “瞎讲！” “吹牛皮！” “侬放放看！” 小伙伴们一阵不信，不服地囔开。 “放就放。还有几只兵舰呢，一道都摆下去！”我轻轻将铜乌龟往塘面一放—— “哦——沉下去喽！” 小伙伴们顿时刹地同拍手掌。 半天未见“伊”游上来，我只得哭着奔回家告诉外婆。 那天夜晚我突然被几下雷声惊醒，看见外婆靠着床架，一动不动正面朝窗外（一年前她不知患了什么眼疾双目失明了）。我蠕动了下身，推了推她：“外婆，侬是勿是还在记着那只铜乌龟啊？我下趟再也勿咯样做就是啦，侬做啥勿响啊？！“ “阿囡，勿要吵，外婆勿怪侬。” “真啊？那侬在想啥啊？” “啥都勿想，听听雨。” “…………” （听雨？岂止“听雨”，可能老有所苦吧！） 好几年过后。 快读完小学时，有晚我从同学那复习罢功课，出门不远，适逢骤雨，逃回家浑身已成落汤鸡。姐姐缩在床上看书，猛见我弄得这模样，连忙翻身下床，顾不上只穿一条三角裤，赶紧替我剥掉湿衣，操起帎巾三下两下小心地把我身子、头抹干擦净，尔后抱进她被窝：“侬看侬，勿淋出毛病才怪呢！嗨，冷煞了对伐——现在热点伐？快讲。” 很久没偎依在姐姐胸前了，顿时直觉暖呼呼的！头一仰，就见姐姐抿着嘴，眼神温馨嗔怪地正凝视着弟弟。 “姐姐真好看。” “小巨头，瞎七搭八。” “人家同学都这样讲嘛，侬阿姐漂亮！” “小人……小人懂啥好看难看。乖，困觉。” 那晚，我没睡着。那晚姐姐也没睡着。我偷偷望见倚床的姐姐一会儿瞧瞧窗外，一会儿埋头唰唰在本上记着什么，不时还将脸轻轻贴在我头上，用手心抚着我早已干透的头发…… 又是好几年过去了。人生易逝，岁月难再。 往日虽说逐水而流，今天的生活难道非得雨久始晴才去实现？事业之彼岸虽无明星映照，但山光宕荡，不是处处野渡有舟！每当我想起失眠的外婆在风疏中听雨，眼神流露着温情的姐姐在雨骤时思得于心，我总要拉开窗帘，久望一阵寂无人声的苍茫夜色，听一听淅淅沥沥的夜漏之声，所怀吾辈，贤愚得失，抑或便要独酌三杯葡萄美酒，于无光之际一解离愁，而后渐舒阳气，自得谐趣。 1983年11月15日22岁于湘潭
顾偕，上海人，中国作协会员，广州市作家协会原副主席，当代著名诗人。 供稿：原作者 | 责任编辑：牧 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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