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牛 | 待香案上的木鱼把月亮敲落（二十首）
| 待香案上的木鱼把月亮敲落（二十首） 作者：也牛
▌待香案上的木鱼把月亮敲落 布谷鸟一叫 整座空山就用去了百分之九十 剩下百分之十的宁静 挂在松针上：圆润、剔透，像露珠在打坐 老和尚已经出坡了 他要用鹤嘴锄 把这座山的荒芜 啄破 ▌开悟 参访完寺院之后 屋檐下的灰蝙蝠幻化成黑夜 飞到山下去 把灯火播在人间 像种下一朵朵红莲 ▌听禅 惟道禅师在佛堂前 讲守本真心，香客们一边听一边问 旁边一株黄梅不言不语： 梅子快熟了 它要用一树清凉长养那些果实 由酸 慢慢转甜 ▌空掉它 地锄过之后，好新鲜的泥土： 现在可以栽白菜、莴笋，种豇豆 扎一段篱笆了 五祖寺农禅园的地角 不知什么时候安放了一眼石碓 昨夜下过一阵雨，碓窝已经灌满 今晨再下 便一滴滴往外溢： 一个盲人坐在隐痛里低哭 ▌障碍 世界不是案板 也不是碎骨 怎么剁？五十载厨艺用钝了 拇指和食指交叉处，虽然安着一口好钢 但我已不是一把好刀 今天出门，灵魂被堵截了： 我躲进肉身，向地、水、火、风、空 低头 再低头 ▌在低处 活成一片树叶多好 一片树叶就可以高高在上 松开手 即便掉进险恶的来世， 一片树叶 也是从你眼前 滑 落 的 你必须保持谦卑 和仰望。做一个好人 做一个低头走路的 在人们心目中，不求上进的好人：论出生 每一片树叶都是贵族 ▌清供 厨房还是露天的那种最好 三个石头架口锅，泉水属有根之物 在云台山顶 我有用不完的慢时光。又刚好下过一阵雨 到松林里去挖野菜。然后洗净，下锅 煮，断青即食：土生之物，成了土长之人苦夏绝美的 佳肴 拔我饥苦 固我根本 长我肉身：小叶芹、刺嫩芽、婆婆丁 都是我的善女人 ▌欲海 “是月光让一块石头怀了孕。” 你身陷巨大的虚空 如是说。孤独坐实了今生，秋风坐实了断崖 一间茅棚 礼敬佛，像深山跪拜人间一炷香火： 夜色吸空出水 石头的心，凉透了。你的前途并非歧途 又何必老瞪着一只苦命的白眼 ▌波浪是件薄纱衣 这时候飘过来一具鱼饵 你将其吞下 对于生活，你并无奢求 仅仅为了活。为了一次，果腹：简单的，少欲的，漫不经心的 你被“啪啦！”一声钓出水面 天堂与地狱同时现前： 人间又一个江湖啊！渔人的目光 都赤裸裸的。你被迫脱光了身上的水 ▌此刻 月亮升起来 像野炊 我出门看天 第二次，形貌如初 “味道鲜美的爱情，最容易离散。”我伸出一只手 屋面上的小青瓦 便悉数惊落： 瓦鸣是人间的空寂 触井栏而哗哗作响 月行中天。我们已经老去。片云不存 是虚空又回了一次头 ▌参破 在广场上庆祝 闹麻麻。一只迷恋的氢气球 让大理石台阶几近虚脱 然后依空而起 凭空而飞。蓝天一圈又一圈盘旋：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一声巨响 虚空迸裂 这只迷恋的氢气球 瞬间看破了自己的人生 ▌我被寒风撞了一下 “虚空摇动，便有风出。” 经书被翻动，僧袍被翻动，瓦上霜 被翻动。万物接受生死 风擅长棒喝 暗藏机锋：急切，悲悯，凌厉 小雪时节，天地初寒。风尚年幼 我就是它的南墙 我纹丝不动。风趔趄了一下：头顶星空 拄杖而行 ▌下雪了 多好的夜晚啊： 流水安静 每一间屋子都暖融融的 “乌鸦的背影锈蚀了刀子风 雪花给屋顶 盖上厚厚的被子。”在一首诗歌里 我们读到了万物的 慈悲之心 ▌行脚 月牙是被黑夜照亮的 凭空而行。树叶儿坐拥半壁江山的清凉 风 蜿蜒经过嵩山寺，无意间撞响了 晚钟下倒扣的青铜 ▌鸽子为天空翻开经卷 一串鸽哨 救活了整个天空 天堂啊，有时候也需要一粒红尘去救赎 请打开笼子 还鸽子们自由 ▌此刻，在此处 云朵从左边 飘到右边 宝相寺里的桃花就谢了 慧春无意间来到放生池边 看见一尾红鲤，穿过波浪，穿过旧时光 梭子一般。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上人呃，十方三世诸菩萨 原来都安住在一池静水里哟！” 他急忙朝面前一座空山 鞠躬 一瓣桃花 这时候正好落在他灰色的僧袍上，像尘世间一个补丁 好醒目 ▌父亲已走了多年 我们 是被母亲连喊带摇才叫醒的 那天晚上的古洞村 死一般寂静 我们不敢惊动乡邻，就像母亲 不敢哭 我们把父亲从厢房 抬到堂屋里，抬到靠左边的土墙边 悄悄地把他安放在竹笆子上 给他盖上盖被 然后一家大小跪在他脚前 烧纸： 那一年父亲四十七岁 母亲四十九岁 母亲总把父亲当弟弟看 她不停地咕噜，一辈子都长不大啊你 像躲猫一样。这一回 父亲躲到阴间里去了 父亲走后，母亲不再把我当细娃儿看 她开始改口喊的我的书名 ▌间隙 推开门 客厅，电视墙，电视，一段三百年前的爱情故事 映入了眼帘： 你在情节中， 你缝合了一枚旧世界的纽扣 ▌它突然打开了自己 那枚沉甸甸的松果 跳下老鹰岩 一声久违的寂静被钓起 干净 离尘 月亮有广阔的偏旁 风从空隙处生起，想吹就吹： 那棵冥想的松树 不再抱紧它的针叶和松香 突然打开了自己 ▌秋天已经想好了 石头是大黑山中的呆子 总有一些事情 想不明白。土狗躺在旁边闲闲地做着清梦 种油麻菜的大爷 左手拈起幼苗，右手刨着土窝儿 一些松树的叶子便从老鹰岩外的天空 飘下来： 有的是因为风吹 有的是它自己要落的 【作者简介】也牛，本名刘勇，现居成都。《诗刊》“第一届：纸媒与网络论坛”成员，现代禅诗代表诗人。在《诗刊》《星星》《绿风》《诗潮》《草堂》等刊发表诗作。有作品收入《世界现代禅诗选》《中国百年诗人新诗精选》等选集。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诗集《莲子初啼》《只手之声》《归隐》三部。主编并出版《现代禅诗流派诗人十二家》《现代禅诗精品赏读》二部。2020年10月，荣获第三届国际微诗奖：铂金写手奖。 审稿编辑：石 沉 | 责任编辑：风 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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