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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旭君:“孤独是诗的良心”—— 诗人李浔访谈

2023-2-9 15:47| 发布者: zhwyw| 查看: 17814| 评论: 0|原作者: 钱旭君|来自: 中国诗歌网

“孤独是诗的良心”
—— 诗人李浔访谈

钱旭君


1、李浔老师,很早就听到过您的名字,很开心您能接受采访。网上在对您的介绍中,有这样一句话:“李浔的情诗在诗坛上也有一定的影响,长诗《倾诉》《风情万种》等发表后茯得一致好评。李浔的冷抒情和轻抒情诗歌的探索也在诗界获得肯定。”请问,您能诠释一下“冷抒情”和“轻抒情”这两个概念吗?对于您来说,这两种风格是否比较贴近您的精神脉络?

李:一直以来我是个抒情诗人,随着不断地探索,我对“抒情”有了不同的看法。所以,我的“冷抒情”、“轻抒情”以及我目前的“随笔式诗歌写作”,都是我个人对“抒情”的变化过程的反应。

诗要不要“抒情”?这个问题的回答是:要抒情。因为抒情是诗的主要特征之一。但怎样抒情这个问题,我个人认为,诗不仅是语言,语言只是工具,关键是要进入所表达的事物的本身。过多地构造语境也会冲淡事物本身的精神。让--保尔萨特说过:语词只是吹过事物表面的风,它只是吹动了事物,但并没有改变事物。所以,80年代较为流行的单纯在语言上的探索,至今来看都是不成功的。从90年代以来,中国新诗的诗歌观念的变化来说,已经逐渐理清了情景与事境的关系后,将语言上的抒情摆在了有限度的位置上了。我反对的是早期诗歌中所表现出来的表层的抒情方式。所需要的抒情是不断剥离和告别形容词的抒情。

 

2、读了您的作品后,发现您是一位多才多艺的诗人。不仅在诗歌上有所建树,在小说和文艺评论等领域也有相关优秀的作品。请问您怎么看待诗歌和其他文体之间的默契,它们之间,是否会存在某种神秘的矛盾?

李:我觉得叙事和抒情是可以互补的,所以我在写诗的同时也一直在写小说,这是有意而为。

至于文艺评论方面,一方面是为朋友而写,另一个涉及的原因是,为了使自己对诗有更客观的角度,因为写评论必须要读大量的诗与资料,其中一定有自己不喜欢的诗与论点。读更多的诗与观点,包括自己讨厌的诗与论点,对自己的创作是有很大的帮助的。

 

3、您的诗集《独步爱情》曾获浙江省第二届文学奖,虽然我没读过这本诗集,但是从诗集的名字来判断,这似乎是一部和爱情有关的诗集。是否能谈谈诗歌和爱情之间那份神秘的契合?诗人往往是比较感性的,在生活中,您是一个侧重理性还是感性的人?

李:每一个人的观念和创作的风格都是有阶段性的,就我个人来说,在大学时期的创作,包括诗歌和小说,绝大部分是有着浪漫情怀的。当时我写得最多的是爱情诗。1991年漓江出版社出版了我的第一本诗集《独步爱情》,里面收入了我在武大创作的爱情诗,这些诗没有具体的对象,但反映了我对爱和情的幻想。

其实我当时写得最多的是有超现实主义倾向的诗,什么翻译体、叙事诗、客体散文诗等等不同风格的诗我都写。

按照现在的说法,我是个慢热的人,有理性也有感性的一面。

 

4:您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后读复旦大学新闻研究生。请问在您的专业和诗歌之间,是否有某种独特的理解?

李:报考武汉大学中文系是我有意而为,而后来读复旦大学新闻研究生是被动的。因为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在电视台从事新闻工作,只能继续专业学习。每天纠缠在各类突发性的事件之中,在缺少诗意的新闻工作中,只能挖掘诗意。

诗歌基本上是属于形象思维范畴,而新闻是讲真实事件的。从表面上来看,一个虚一个实,两者之间似乎不可调和。但从我个人的经验来看,诗与新闻是有共同点的,那就是两者都有追求“新”和“与众不同”的特点。新闻讲究“真实”, 但可以从不同的新的角度去表达各种“真实”。所以我觉得,我从事的新闻工作从未影响过我的诗歌创作,反而给我提供更多的写作所需的细节。

 

5、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和诗歌接下不解之缘?在诗歌创作中,有没有影响您比较深的人或事?

李:我父亲李苏卿是诗人,所以我自然也开始写作了。我发表的第一首诗《绿祌》是黄亚洲老师编发在1982年第一期《南湖》杂志,之后《萌芽》的汤茂林、《当代诗歌》阿红、《江南》楼奕林、《星星》叶延滨、《诗刊》张志民、杨金亭、李小雨、梅绍静、周所同等等,他们都对我有着非常多的鼓励。我的小说处女作《秋天的稻堆又干又亮》是《芳草》编辑胡粱青帮我修改后发表在《芳草》杂志的,我的第一篇散文是《长江日报》巴兰兰编发的,由黄晓阳撰写的对我诗歌创作的第一篇专访在《爱情婚姻家庭》杂志发表,王兴国撰写的《论江南诗人李浔》在武汉大学《写作》发表,也是该杂志第一次刊登了评论在校学生的文章。在我写作至今的路上,有许多要感谢的人,因为他们,我是幸运的,每一步都有人搀扶,每一个阶段都有人提携。

 

6、请问您如何看待诗歌的风格和语言的技巧?在您的诗歌写作历程中,遇到过哪些诗歌语言上的问题、障碍,或者有意的探索?

李:每一个阶段,对诗都会有不同的看法。在我三十八年的写作过程中,我有过三次转折。

我是八十年代初开始写诗的,至今已三十年了。这三十年刚好也和国家的改革开放步伐是同步的。回想起来,当时的中国诗歌也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幸运的是大方向是正确的,这是一个奇迹。变化的速度之快,变化之大,这也是中国我们这一代诗人的奇迹。

在否定中否定,在变化中变化,让变成为一种进步。这是我写诗中一直的态度。三十年的过程中,可分为三个十年。

第一个十年(1981-1991):是我的成长期,那个时候发表了大量的诗歌,多次获了《诗刊》《星星诗刊》等诗歌奖,参加了《诗刊》第九届“青春诗会”。当时我没有具体的目标,正如上述的摸着石头过河式的探索。我写了大量的完全模仿西方的诗,写过翻译体,写过超现实主义的诗,写过新叙事诗等等。这个时期,我更像一只野马,奔跑就是我的写作。

第二个十年(1992-2002):这个十年是我最焦虑的时期,自由奔跑的新鲜感已经过去,而且我已经看到前面有许多路,更让我焦虑的是每一条路都有吸引我的风景。这个时期其实是我的反思期,我无数次问自已:诗应该表达什么?应该怎样表达?其中五年,我为了更正确表达出内心的东西,写下了二个长篇、二十多个中篇和若干短篇小说。

第三个十年(2003-2013):这十年是我经过无数次折腾之后的写作期,这些年,我在轻抒情、冷抒情、随笔式诗歌的写作上坚守着:诗要简单,真情实感才是诗的灵魂。我认为:轻松写诗,随心所欲写诗,把诗写得轻松,把诗写得干净,回到诗经时代,把诗写得清爽。把诗写得冷静,回到内心,把诗写得凝练,回到诗的本质,把诗写得实在,让诗回到良心。

 

7、请您谈谈随笔式诗歌的写作。

李:诗应该有个性化的对事境的表达。从目前的社会背景来看,和平年代容易促使诗人写自我的作品。近年来,我一直在探索“随笔式”诗歌写作。随笔这种文体是大多数文人和文学爱好者喜爱的一种写作体裁。随笔的定义:是一种散文体,随手笔录,抒情、叙事或评论不拘。何谓“随笔式”诗歌写作?我认为“随笔”式诗歌在内容的表达上惯用叙事、议论为主,在形式上,句式的排列和空行由内容需要而定,也不需要不押韵。这种形式散漫,自由表达立意的诗体,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上,都区别于抒情诗、哲理诗、新格律诗、叙事诗、散文诗、朗诵诗等等。在这些“随笔式”诗歌中,可以明显看出诗中或叙事、或议论、或抒情,甚至穿插对话、注释等等。所以我认为,用随笔的情绪写诗,这些“随笔式”诗歌,让人阅读中能体会出诗中所要表达的深层次事境。整体上来说,我关心现实生活,重视语言探索,反感那些脱离现实的纯语言的探索,我认为诗应该象流血一样有疼痛感,不仅看得见,而且要给自己或读者感觉到。


8、最后一个问题,请问李浔老师,诗歌在您的人生中占据了什么地位?

李:我已写了三十八年的诗,所以诗歌已贯穿了我青年至今的全部生活。目前我仍然有着写诗的热情,仍然在不断探索。

我一直坚守着“孤独是诗的良心”这句话。这是我在武大读书时所写《沉默是金》中的一句诗句,这句话的意思是真正的诗人要甘于寂寞。诗是单纯的,是透明的,是阳春白雪的,我会一直守着这诗意生活。



李浔诗歌欣赏


◆和草在一起

 

一棵无人辩识的草,终于高过你的膝盖

再高一点的地方,只有蚊子

它们幸福地飞翔

吃牛血,喝露水,看夜慢慢长大

和草在一起,你开始潦草起来

不关心政治,不赞美风花雪月

在缺少人气的夜里

听虫子叫着亲爱的朋友

和草为伴,这一切都和人无关

你随着风一次次放低腰身

终于感到再也不会无地自容


2014-12-26于湖州



三伏天

 

三伏天已没有远方了,血无处可逃

体内那颗老于世故的心,沉坐在想象之下

像潜伏在河边的老村庄

很多年前,远方的路只在身上走了一圈

回流的血就彻底忘掉了上游

如今太阳太毒,知了太吵,无知的人血性太多

往事浑浊,想象炎热难忍。刮砂吧

直到那片牛角骨刮过你平静的表皮时

一身的罪过已被血刨过


2015-12-22于南疆柯坪

 


对一座山安静的兴趣

 

远远看去,这座山非常安静

但有人告诉我那里有未知的风景和凶险

 

想了解一座完整的山

我必须要认识这里的媚俗的花,牵强的籐

无条件的阴暗面,树叶错位中的天

它们各自偏安一隅,独立又完整的寂静

让我左右都不能安静

 

一只飞过的鸟,让完整的平静有了裂缝

有人在另一座山上,看见我所在的山

那里,有被自己的寂静吓了一跳的人


2018-2-15于湖州



这个时代的耐心

 

去年的桃,过冬之后仍不沾荤腥

今年的荠菜花,小心得像一个初入江湖的劫匪

这些,不像是一个节日的场景

但这是实景。春天了,鱼当然知道

那个血压偏高的人,会犯晕

会像那条河,怕有太多的路和桥

许多年前,牛郎和织女的私房话

有一错再错的语法问题

素,是有传统的。像灶房的那梱木柴

不言不语,守着小白菜过清白的日子

你知道,桃会开花,会在有人的眼里

花瓣,也是河边的磨刀石,能磨去赏花人的耐心


2015-2-15湖州



平衡现行记

 

你一直在寻找平衡的技巧

比如,端平一碗水,摆平恩与仇,兼得魚和熊掌

甚至想站在春秋之间,不得罪整个世界

这是多么遥远又辽阔的事

眼前,那只鸟累了,没有目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还在飞,随便向东向西,槐树上总会有落脚的地方

但鸟没有左撇子,你的平衡只是一种罪过


2018-10-11于湖州



一致性

 

老虎出没的地方,草都有了沙文主义的倾向

你看,受到倾压的,长不高的那株

刺痛了我的脚踝,高一点的那株,它割破了

我指向远方的手指,而我也踩死过许多蚂蚁

 

在这片林子里,所有的树根缠绕在一起

仿佛本是同根生的亲密,一出土

就有了不同的天,仿佛在接地气的土地上

只要有了红花绿叶,凶险才显得好看了些


2018-2-16于湖州



擦玻璃的人

 

擦玻璃的人没有隐秘,透明的劳动

像阳光扶着禾苗成长

他的手移动在光滑的玻璃上

让人觉得他在向谁挥手

 

透过玻璃,可以看清街面的行人

擦玻璃,不是抚摸

在他的眼里却同样在擦拭行人

整个下午,一个擦玻璃的人

没言语,没有聆听

无声的劳动,那么透明,那么寂寞

 

在擦玻璃的人面前

干干净净的玻璃终于让他感到

那些行人是多么零乱

却又是那么不可触摸


2005-3-7于湖州



对 岸 

 

水面上有你的底线,倒影不可靠

一碰就碎,两岸的风景不可靠,一闪而过。

在船上,你像一个明亮的孩子

干净、透彻,甚至不考虑后果。

你只归顺自己,体内游动几条有颜色的河

远方,像一只有力的大拇指,挤爆过

脸上无数颗痘痘,痛而爽快。

许多年,“水能载舟,也能覆舟。”

有些年头的旱烟杆,怱明忽暗

它从有手茧的手里传递到另一只手里

敲过凳脚,敲过门槛,敲过后脑勺上的反骨。

到对岸去。横在口腔里的这句话

像一只缓慢的摆渡船,对岸

那里的荠菜花开满了十个朝代

重复的香味让春天堕落,让美又痛又痒。

“逃走的鱼都是大的,得不到的,都在对岸。”

你身临其境, 沿着虚构中的旧路

从六月回到三月,鞋沿上沾满天上的雨水

河里桃花把天挤在河的中央,你想

我只是想过河,并不知道河的对岸就是六月

来回走过的场景仍然是陌生的,从三月到六月

你的鞋没有干过,河边什么事都有

有些上岸了,另一些像你的倒影飘走了

你并不知道对岸, 是六月或三月。


两岸,守时的饮烟,端庄的牌坊

只信祖宗的祠堂,都围绕这河在猜测对岸

“老村庄是先人打下的万年结”。

传言被打一个结,河被打一个结

一个结,把村路缠绕在一起

把婆媳缠绕在一起,把姓氏绕在一起

家谱里迂回的故事,是被割过几回的韭菜。

你不由自主,像一只孤独水鸟

天气晴好,却没有分享的快乐

在妻儿成群的麻雀面前,独吞自己的秘密。

到对岸去。你像一个落魄的谋士

消耗有水分的想象,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河不会吿知你它的最终自的

像寡妇的腰带经常不知去向”。

摆渡船上,同船的人肩与肩的空隙里

足够能让河水流过,足够让对岸的快乐未知

你不会回头,多么像一次断奶的行为。

船向对岸,破开的流水深陷你眼中

你学会了在虚构的对岸,找到了

为了落叶而长根的结,那里有

一个不会生锈的死结。


2018-8-29于湖州



苕溪册


一、

你命中缺水,却有着起伏的面相

回忆就是一杯水,有时会晃出一滴

坐在河边,看过渡的船

穿针引线修补不时断掉的行程。

流水,像说不完的家乡话

里面的风水紧系在土地庙的脖子上

缺水的人,有时会卷入这样的流水

一条女人的腰带,它游过的平原

有着刻薄的咒语和伤风败俗的倒影

水流走了,命中缺水

解渴的历史就是那朵妩媚的浪花。

 

二、

水鸟的无限,是倒影里流不完的天

那个靠水度日的人,天天在织网

水在网中漏走了,水流走了

但水留给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晴。

他背靠着一株水性十足的杨柳

从女人想起,水缸里的倒影

对岸的捣衣声,腰还很细小阳春

想多了,就在倒影里玩石头、剪子、布

你赢的时候,有嫁妆的女子都会过桥嫁人

如果你错了,那就把那条小鱼还给了水鸟吧。

 

三、

河面上,有整个天空

这轻浮的气象,像脸上偶尔泛起的气色

行走江湖的人都有这腥味的经验。

随一条船破浪,拐弯处有案

你写下了几朵浪花和寡言的旋涡

你看,你还能干些什么

一条河的尺度,仅仅是几朵浪花

就分开了什是愉悦什么是沉默。

江湖不会老去,瞬间或悠久

你心思重了,船就有怯意

过河之鲫,犹如你

脑袋里晃动着全是鱼跃龙门的声音。

 

四、

苕溪是一条浸过水的绳子,捆绑过精致的风景

越来越紧,让美毫无还手的能力。

我是个自然主义者,不会违背流水的初衷

不会收留顺流而下的泪水。

你看,从前的词句,要么是枯枝,要么是浪花

要么是口无遮拦的小阳春。

唐诗与宋词,无畏越来越大的漏洞

那里,李白和白居易挖过,苏东坡与柳永补过

这些,都像苕溪两岸已修缮过的河堤。

我沿着蚕爬过的路,看见

两岸都是一些吃谷的人,写谷一样的小字

说谷一样会发芽的家常话。

 

五、 

不会忘记挂在夜空中闪亮的河

了然,银河的初衷让我遥不可及。

自私的人,都拥挤在岸边

隔河观花,隔河忽视长满叶子的合欢树。

许多年,我从未见过善良的牛郎和织女

哦,假装的偶然竟然如此罪过。

现在让我再次回到河边吧

我只想过河认亲。如果水太宽太急

那就找一片曾被我打破的瓦片

打着水漂也要飞渡过河。

 

六、

太长的吿别,其间有桑和稻

有善解人意的桥,不回头的河埠

太短的人生,和船一样浮在水面

刻意有着对岸,每天把天流走。

苕溪,上游和下游绕在你的手指上

遥指左右,河水一会儿疏一会儿紧

太长的河,它不会在意

唐朝或民 国,不会用浪花向岁月致敬。

就这样吧,你不由自主

像顺从的小白菜只长一季

像老于世故的人,只会沉默

像苕溪一样,只愿陪着想哭的人。


2017-11-26初稿 2018-4-25改于湖州




李 浔:诗人、文艺评论家。中国江南诗的代表诗人之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浙江省作家协会全委委员。出版10部诗集和一部中短篇小说集。作品两次获《诗刊》奖、两次获《星星诗刊》奖。诗集《独步爱情》诗集《又见江南》获浙江省第二届、第四届文学奖。1991年参加《诗刊》社第九届青春诗会。


来源:中国诗歌网 | 荐稿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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