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自己的那缕阳光格外炽烈 ——《镂空的光阴》代序 何建明 所有的文字中,除了自传和日记之外,恐怕诗歌最属于自我了。诗其实就是自我的东西。读《镂空的光阴》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样一部对亲人、对国家、对战友、对大自然以及对自己特别怀有诚挚情感的那份“个人痴情史”。不错,不痴情的人并不能成为真正的诗人。诗人多数半痴半癫,而这种“痴”,是情用至极致、意挥之过遥远,所以他们便有了不痴不癫而不罢休的精神追求。李白、杜甫皆如此, 莎士比亚、普希金也如此——他们因此成为了伟大诗人。 署名“左右之间”的这位诗人显然也属于这样的诗人。尽管他的身份可能不便公开本名, 但我知道,他是一位大半辈子工作在特殊行业的战士。 本人也曾是人民军队的一员, 在部队时间也不算短。也正是这种军旅生涯的体会,所以就比较能对“左右之间”先生的那份忽左忽右的不甚安宁的情绪与思绪上的起伏回荡,有着格外多的理解与同情,甚至在很多问题上深有共鸣。这并不是说我们“忽 左”“忽右”有什么不对,而是军队严肃而特殊的纪律生活,与内心复杂细腻与敏感的诗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共振,然而你又首先是军人,你同时也不甘放弃诗人的性情,所以你平时需要做个出色的用钢铁锤成的坦克式军人,而内心深处你又一定在不断冒泡—— 冒出诗人气质的情与浪来,因此你就属于“忽左忽 右”的人了……你存于灵魂深处的阳光因而也不能彻底的万丈光芒照射出来, 你只能以“镂空”的方式透现着部分温暖与炽烈。 这其实是一种挣扎,或者说是一种抗争。在军队里走过来的小说家和诗人,其实都是这种挣扎或者抗争的产物。 然而我要说的是:也正是这样的“镂空”的那份光阴,让我们这些包括“忽左忽右”先生在内的军旅诗人和作家们,成就了自己独特的诗、独特文学和独特的人。 因为我们不能像常人一样在母亲和父亲的身边,不能与妻子和儿女厮守在一起,甚至连七情六欲也会受到极大的阻碍,所以 我们在失去母亲(或父亲)之后, 只能用“敲”来代替嚎歌当哭的方式来表达和渲泄内心的那份愧疚。首篇的《敲》和后面的《母 亲》《家的方向》《父亲的手》等都是这样的佳作。“我的膝下, 没有黄金,我原以为有,父母在的时候,我的膝盖,比颈椎骨还硬。向着天堂,我跋山涉水,艰难地在另一个世界攀登。半路上,我跪下来,四周空空的,浮云中,总是被一双熟悉的手托住,我的膝下,只有黄土………”这样的诗,便是“镂空的阳光”,它虽非像大太阳那般光芒四射,却透出的每一缕阳光足可以刺痛、 刺透人的心……好诗就属于这样“镂空”的光。 因为我们不能像常人一样,用男人的宽阔胸膛去为妻女挡敌风寒与挑衅,甚至不能给偶尔考试搞砸了的孩子一声宽慰的话时,站在操场和边防线上的我们,其实心头特别难过,但我们的目光里不会有半丝犹豫和屈服,因为战友的步伐和冲锋的号角在耳边铿锵而嘹亮地响着。我们只能在夜灯熄灭之后,用手电筒悄悄地写下:愿望“所有的财物都拿去送人、留下你我,把这个家修成自由开放的牢笼……”(《爱人》。呵,读这样的诗,你能不溘然拭泪? 然而,军人就是军人。穿着军装的诗人就是不一样的诗人,他们的心中装着国家安危、民族责任和扛枪的使命,他们的笔端燃烧的同样是烈火金刚,同样是血染风采。他们“每一个黎明后的仰望,都站在红星凌云的高处”;“我把自己浓缩成一个音符,在星与火的眺望之间,让春天的嘴角,挂满果实累累的诗行”…… 谁说你是“忽左忽右”?你其实从来步履铿锵有力,目标坚定,毫不含糊,铁骨铮铮,而又柔情似水…… 其实,我发现《镂空的光阴》中有许多诗,充满了哲理,充满了美感,充满了一个大男人胸怀中比淑女更细腻的咏叹和低 吟……我喜欢诗人用诗句“绘净空 ”、“画鸟鸣”;我喜欢诗人的那般超然:“做一位净湖之子,让自己的影子,在最后的一滴泪中,劲劲地飞”;我也自然喜欢诗人的洞察力和把握力:“世界肯 定是干净的,如果真的看到了什么,请不要出声”。真理自在人间,何必煞费苦心地去证明,一个本来就存在的事物。 他就是一位诗人,一位出色的诗人。尽管我们在当代浩荡的诗人队伍里还不常见他的名字,然而他的诗已经证明了他“镂空 的光阴”如此炽烈,如此耀眼,如此高傲和多彩地站立在所有诗人的面前,并且告诉大家:我的诗就是这个样。明天还会这样,像阳光一样,执着、热烈…… 2022年11月于上海 ★ 敲 敲一只空碗 成片成片的庄稼就长出来 敲一枚指环 密密麻麻的针脚就长出来 敲一扇旧窗 斑斑点点的烛光就长出来 隆冬时节 我不敢再敲了 我怕成片成片的雪花会长出来 我怕密密麻麻的白发会长出来 我怕斑斑点点的泪痕会长出来 再敲下去 我怕惊醒了天堂里的母亲 ★ 一粒米掉在了地上 我想 它一定 是很疼的 赤裸着身子 平白无故地 被 抛弃在人间的空白处 弥补的办法 就是让它 回到碗里 回到筐里 回到父母的打谷场 让它重新穿上衣裳 回到田头 回到枝头 从秋天回到夏天 让锄禾的人 再抚摸一回 可怜的孩子 ★ 故里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 我们从城里回来 有人点起油灯 有人又将它吹灭 那些黑暗的日子 重新回到眼前 父亲摘掉斗笠 推门而入 他是从乱箭中成功逃脱的人 母亲不作声 轻轻关门 她一个人站在窗前 等雨歇 等天明 一只小黄狗 依然立在门口 眼角上的那滴泪 已被 去年的记忆风干 小妹从深井里走出来 只有她还是原来的模样 她仍然叫得出我们 每个人的名字 ★ 祭扫 赶到老家已是傍晚 碑林里静悄悄 我先喊一声爹 右边的一排站了起来 我再喊一声娘 左边的一排侧过身子 他们的脸上 都 刻着父母的名字 我还没哭出声 天色就暗了下来 ★ 叫花子 只要在篱门口站上一会儿 母亲就会让我 往他碗里放五分钱 我更喜欢 听一枚硬币 与一只瓷器 碰撞出的清脆声 她从夹衣内侧的口袋里 掏出它 比大夏天 奖励我一根棒冰利索得多 有一回 我布施了 一点点的羡慕嫉妒恨 母亲就罚我站墙角 这么些年 我一直站在那儿 从十一岁站到五十岁 现在我多么想 母亲能亲口 再喊我一声 叫花子 ★ 时间的颜色 陪父亲在家门口 晒太阳 上午面朝东 下午 慢慢地转向西 大海与大山 都在视线之外 时钟挂在 老屋子的土墙上 不知不觉中 我们用一些 或远或近的话题 温暖对方 冬日的天空 偶有几只灰鸟飞过 缓缓移动的云 已将人间 压到最低 父亲突然对我说 太阳是黑色的 惊讶之余 我看到夜幕 真的落了下来 审稿:左右之间 | 责任编辑:牧 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