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谢默斯·希尼(温经天译) 门闩掀开,一道边角之光徐徐移动 切开了庭院。从低矮的门外面 他们弯下腰进入蜂蜜一样甜的走廊 然后径直穿过漆黑的墙壁。 水坑、鹅卵石、门框和门阶 构图稳定,处于明亮的场景中。 直到她再次越过自己身影大步走进 并熄灭了她身后的一切。 海恋精读: 一首短诗的成立靠的不是灵巧的语言,而是诗人从语言内部延拓出来的立体空间,静态与动态,视觉、听觉、触觉等共同构成了空间搭建的要素。如谢默斯.希尼这首《晚安》,诗人以空间构图的形式描述了家的轮廓:门边角之光切开的庭院,水坑,鹅卵石,门框,门阶在明亮的一面;走廊,漆黑的墙壁在较暗的一面。这很像一幅素描,简洁,但视觉的冲击力很强。我们可以想象那样一个夜晚,你从外面走进院落,吱呀一声推开的门里,闪出一道光,把庭园切分成明暗鲜明的两半,那个时刻既让人感到温馨,又使人感到静谧而空灵。“他们”弯腰走进蜂蜜一样的走廊,和“我”大踏步走进房间是动态描写,听觉、触觉、味觉混合在一起,使人感受到家的氛围。 这样瞬间目击的场景入诗,体感交互,营造的是一个画面,一种家的温暖。联系题目,什么是“晚安”,无外乎心神安宁下来,找到家的感觉,这份宁谧、舒适与安全感在短短几行诗里得到足够的展现和升级,诗的立体感就有了,就像绘画一样,我们透过平面看到的不只是形象本身,还有形象背后的情感和意境,升华为艺术的感染力。
2024.11.26 三条鱼|莎拉·阿维奥(温经天译) 三条鱼静静躺在案板上,等待宣判 我未来的婆婆手持利刃,翻转之间 寒光闪烁。鱼身洁白,鱼脊凸现 一道红纹,宛如命运撕裂的伤口 扯碎了所有鲜嫩。她手忙脚乱地 将土豆片覆盖在鱼身上,试图掩盖 某些心事。我的白婚纱早已溅满 鲜艳刺目的血迹,蕾丝上的血珠 好似诡异的恶之花。那血令人胆寒 红纹透着不祥。她要藏起这些鱼 用土豆片层层活埋,妄图藏住秘密 与羞耻。可她藏不住我,我如孤魂 无处可躲,只能眼睁睁看她为鱼 精心掩饰布局,不容一丝破绽泄漏 *选自阿维奥 2014《夜思:70首梦诗和分析笔记》新14行诗 海恋精读: 诗本质上更像梦,还原某种潜在的真实,比如真实的喜悦,真实的愤怒,真实的悲伤或恐惧,在现实中我们会在理性的引导下隐藏一些认知或情绪,从而获得对现实最大程度的接受并与其和解。但这些情绪感受并非没有发生,它在我们的意识层已经留有痕迹,通过长期沉淀转化为一种潜意识,而在梦里重新得以释放。因此,梦境往往是个体心识更加真实的返照。尽管返照的结果不全然是生活的真实,却是意识在生活里曾经有过的划痕。 这首记梦诗,我们的直接感受是诗作者潜意识里的恐惧,压抑,无奈和怀疑等情绪的释放。“我为鱼肉,你为刀俎”,血淋淋的场面,眼睁睁地看着,恶之花蔓生,无能为力。而那个持刀的人是“未来的婆婆”,血珠溅落我的婚纱……人物关系和细节隐喻着什么?无疑是对未来婚姻生活的担忧:被枷锁套牢,任人设计,用土豆片(家庭,生活日常)掩盖人的控制欲和主宰权,命运被布局,被掌控,无处可逃。而三条鱼也可以理解为一家三口,或整个家庭成员,“婆婆”(掌控者)在“施暴”过程中也同样承受着心灵的惩戒,覆巢之下没有完卵,生活危机(不和谐)造成的戕害不是个体在承受,而是群体意志被裹挟,由此,我们也可以把整首诗的隐喻引申到某些公共事件造成的群体心理阴影。总之,整个梦境的隐喻是清晰的,完整的。 这无疑是一首超现实主义诗歌。作者把它写出来是一种情绪的释放,以记梦的形式来写,规避了与现实的矛盾冲突和逻辑冲突,同时直接进入超现实场域呈象,使诗的整体隐喻,布局更加开阔,游刃有余。但是,我们不能真的被作者的“记梦”体式迷惑,只要上升到语言层面就不可能是真实的梦境了,因为梦是斑驳而破碎的,无意识,无逻辑,而语言是被思维和意识加工过的产物,有一定的建构和重组,也有一定的内在逻辑可寻。诗通常就是诗人连缀“梦境”并借梦之语充分调动潜意识构建出来的隐喻天体,等待有心的读者用相应的天体磁场去连接和复盘并拓展出更大的隐喻空间。 2025.1.20 贝洛克的肖像|威廉.洛根(温经天译) 终有一日,这蜕变之躯会破碎、燃烧, 残骸洒落尘中 ,动作在微光中凝住, 不管季节是否走向消亡。 这光并不纯粹,它将自我一分为二: 一部分穿过它、超越它,最终归尘; 另一部分被定格在画里,化作暗影门前的侧影, 融入梦幻情境。 难以说清,那种无形韵律如何触动心灵, 也记不起缘由。每个女人都有这样的时刻, 过去超脱了成败,对你而言, 那便是你告别摄影师营造的浮华, 选择未来之路的时刻。 这条路无关烈火与腐朽, 却以自己的节奏,悄然通往最终归宿。 海恋精读: 欧内斯特·约瑟夫·贝洛克是一位美国摄影师,曾从事商业摄影,二十世纪一十年代秘密拍摄了该市斯托里维尔附近的女性(多为妓女)肖像。贝洛克生前将这些肖像底片留给其弟弟保管,后来被另一位美国著名摄影师李·弗里德兰德发现并展览推广,使其作品价值得以保存和传播,也使贝洛克成为美国摄影史上最有影响力的摄影师之一。他的肖像作品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同理心,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主题物化。女性们看起来开放而信任,展现了一种随性自在。威廉.洛根以此为题材有对艺术和艺术家的致敬之意,但不仅于此,这首诗更体现了诗人对艺术之美和艺术心灵的剖析。 从宏观来看,艺术品是艺术心灵的镜像,也是艺术家的另一具肉身,它更趋向于艺术家对自我的一种塑造,艺术品之所以具有不朽的价值,是它蕴含了艺术创作者自身的精神与灵魂气韵。作为物象的存在,它终归要走向消亡,但作为精神产品,它将在与观赏者的心灵互动中获得永恒的存续的力量。因而,艺术既是对生命的延续又是对灵魂的救赎与解脱,就像贝洛克以光线定格那些影像的一刻,他和她们都获得了灵魂的某些超越,她们不再有身份,地位,甚至姓名和性别,她们只是单纯的一个光影,一种生命之美,而他也不仅仅是摄影师,更是美的发掘者和缔造者。“光并不纯粹,它将自我一分为二”,在艺术的光影魔法中,时间被赋予了新的维度,一部分归尘,一部分定格在画框中,这看起来有些悖论的艺术属性,恰是艺术创作的永恒张力。 歌德说:“要想逃避这个世界,没有比艺术更可靠的途径;要想同世界结合,也没有比艺术更可靠的途径。”艺术最终指向的是一种超越性的存在。摄影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超越了传统肖像画中的客体地位。她们不再是画家笔下的被动存在,而是具有自主意识的觉醒者。“每个女人都有这样的时刻”暗示着一种普遍性的精神觉醒,这种觉醒使得她们能够“告别摄影师营造的浮华”,在艺术中寻找真实的自我。而这也是摄影师自身的觉醒:“无关烈火与腐朽”。它不是对物质世界的简单模仿,而是对精神世界的深度探索——在艺术中寻找一条通往永恒的幽径,引领心灵穿越时间的迷雾,抵达灵魂的彼岸。 威廉.洛根以贝洛克的肖像作品为题材,深度剖析了艺术的本质,并对如何在艺术之美中超越生命的局限,抵达心灵的永恒指出了途径。这不仅体现了诗人对艺术的高度认知,更体现了对生命的高度认知,没有永垂不朽之物,只有精神的微光在浩瀚的星空下得以保存并永恒地烁动。 2025.2.5 审稿编辑:云帆沧海 | 核发编辑:风 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