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仅以此文,深切缅怀恩师:李升菊老师! 红红的秋辣子黄黄的菊 文/巴木(四川) 一个露水很重的早晨,10岁的我,斜挎着装满拌有“六六粉”草木灰的土撮箕,走进煤炭堡灌渠管理站门前斜对面公路坎下大概3—4亩的稻田。稻田比公路路面低了2—3米,只得从里边较矮的田埂下田。那些年,提倡深耕细作,泥水几乎到了大腿根,高杆秧禾更是淹没了人影。我在拱胎欲穗的秧禾中艰难前行,走走停停,寻找那一团团有些发黄的秧禾,抓起草木灰挥洒杀虫。几乎在撒出第一把草木灰的刹那间,听得公路上有女声惊叫:那是人啦!同时,砰的一声枪响!不远处的秧禾哗啦一阵,犹如雨下。 撒完灰回到公路上,田角公路边的洋槐树下栓着一头水牛。有的地方叫青牛。管理站的杨干部说:你娃儿命大哟,刚才要不是秋辣子一声尖叫,你就被人家当秧鸡打啦。那时的农村,枪支管理是没有今天这样严格的,特别是山区有打猎习惯的农家是有或长或短火药枪的。听闻此言,想象刚才猎人坐在水牛旁边端枪瞄准的画面,劫后余生的惊惧油然而生,瘫软坐地,不知所以,久久难起。“秋辣子”的名字从此便刻入了脑海。 搭谷的天是火辣辣的天。时值半下午,天热人饥渴,乘除桶之机,舀一瓢冷水,跑田边地里,见一拽拽朝天长的红红的细如小指母的辣椒很是诱人。家乡叫着“七姊妹儿”辣子,每拽几乎都是七个,是人们认为最辣的辣椒了。我摘吃一个辣椒喝一口水,虽然辣得哈气不断,但更多的是提神解困,精神倍增。 这时,一位30多岁,身着红色上衣,看起来有些泼辣的女人路过。拌桶边正忙碌除桶的男女生怕她听不见似的大声喊道:菊老师,你看那娃儿正在偷吃“秋辣子”呀!他们一边说,一边嘿嘿的笑。菊老师微笑着说:秋辣子是你们祖先,可不要乱开玩笑哈。她路过我身旁时,问道:初中都不读毕业,搭谷子辛苦不?我有些奇怪又不好意思的轻声道:初中毕业也是干农活,倒不如早点适应喏。她似乎有些失望的憋了我一眼,愤愤地离开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看着手中的红辣椒,哈着辛辣的粗气,回味着她的问话,是有所思,若无所思,满心茫然。 当菊老师离开后,人们纷纷议论“秋辣子”的来历。得知她是来家访的大队小学(有初中部的灯塔小学)的菊老师,因为其父亲的名字中有个“秋”子,再加她泼辣的性格,便“送”了她个“秋辣子”绰号。 又一年秋日下午,雨后天晴,在农村摸爬滚打两年多,学过多种手艺,仍一事无成的我,终也是克制不住再到学堂以求跳出“农门”的欲望。来到菊老师寝室门口,只见她手执粉笔,正同一位穿着工整面白帅气的青年老师(后来得知,是教同年级的信老师)在水泥地面写写画画,讨论着数学题。当她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我时,先是打了几个哈哈,再满脸堆笑有些疑惑地问道:满以为你去年就会来的,咋过磨子上想转了,鼓里面睡醒了呢,今天不会是想来读书了吧?青年老师听闻便离开了。身背破烂了边的竹蔑斗笠,穿着有些破洞而不适时宜的冬天衣服的我,说明来意后,她爽朗答应到她任班主任的初中二年级二班读书。两年制初中改为三年制初中的第一届。担心被拒的“石头”终于落下,心情豁然,其情其景,今犹在目。 由于要割猪草牛草,帮忙家中农活,耽搁较大,所以,期中考试成绩名列“孙山”。菊老师用她“秋辣子”般的语言,毫无留情面的严厉批评了我。同时,告诫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家务事情多,学习任务重,关键要有计划,学会笨鸟先飞,上课要认真,下课要抓紧,利用好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间隙,比如烧柴煮饭时就可借火光看书,打猪草割牛草时就可回味课堂讲授的知识。并且鼓励说,期末考试平均分达到85分以上,下期8.8元的学杂费全免了,如果你们全班都达到了,我工资不够就去贷款也给你们免了。结果真免了我和其他三位同学的学费呢。 担心我学而不牢,记而不清,进而又退,菊老师责成她在县中学读同年级的儿子文红将考试卷或抄誊或找空白的带回来给我,并守着我限时答题,说是既巩固了文红所学,又检测了我的学习情况。记得有一次期中考试,文红遗忘了她的嘱托,遭狠狠的骂了一顿。 那时的农村,物资很是贫乏的,更没啥可送的礼品,为了感谢菊老师的关怀,只能在瓜瓜小菜收获的季节,摘点蔬菜送给她。然而,每次送她小菜,她却硬留我吃“大餐”,倒是让她破费多多啦。每逢在她家“打牙祭”时,还不忘教我喝酒,说可以生吃辣椒的肯定是能喝酒的,实在推脱不了,她便用餐桌上的小勺子舀酒,每次增加一勺子,逐渐学会了饮酒。 工作一年后的秋天,回老家接患支气管炎的母亲来县中医院住院,得知菊老师病重,在地区中心医院(而今的市中心医院)治疗,很想专程去看望,但终因每月工资不足100元,再加为母亲治病耗费,手头确实拮据,久久没能成行。那些年的信息,要么口口相传,要么书面通信。后来听说转回县中医院时,便急急忙忙买了水果前去探望。 记得那是个星期天的上午,刚进到病房,脱形变相、枯瘦如柴、苍白难辨的她听得我的声音,很有些吃力地半睁开眼看了看我,微微动了一下,立刻便是头一偏,告别了这个放心不下的世界。她的弟弟前老师、女儿小红和我便立即烧纸、点灯、作揖、鸣炮。她是我至今唯一送终的人,即或是父母过世,也因事未能守候送终哦。前老师说:本以为10多天前就不行了的,一直落不下这口气,你一来,她就放心地走了,原来是在盼你啊。 多年后,在下乡的客车上,一位男青年主动给我让位置,既感动,又尴尬。正当心里想着不至于老得有人主动让位置的地步时,那青年说他是高峰村的,且知道我的名字。我问他咋知道的?他说:读初中时,菊老师等经常用你辍学干农活吃尽苦头后发奋读书的事例勉励我们呢。听得此言,内心真是五味杂陈,深感愧疚,辜负了老师们的殷切期望,大有“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懊悔。 青云有情空悠悠,明月无意独自留;试问秋风风无语,当时少年已白头。泼辣当数秋辣子,相思应是菊黄时;今逢甲辰重阳节,最难遗忘是恩师。秋椒又红了,菊花又黄了,英年早逝的菊老师的音容笑貌恍惚那一粒粒秋辣椒、一朵朵黄菊花,注视着我,鼓励着我,走实走稳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2024年重阳节记 审稿编辑:云帆沧海 | 责任编辑:风 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