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韶韶”说“韶道”

2024-8-22 22:48| 发布者: zhwyw| 查看: 59020| 评论: 0|原作者: 黄深厚|来自: 中华文艺网

作者:黄深厚

       如果要找一个全国通行的方言,恐怕要数“韶道”了。因为没有哪一个词汇能向“韶道”一样,除了西藏等少数地方外,能“韶”到全国,几乎成了各地通用的方言。


       前两天,我无意中刷到合肥一位博主,采访安大王光汉老教授的视频,王教授曾出版过《庐州方言考释》,是合肥方言专家。他在谈到“韶道”这个方言时说:这个词到底怎么写,他也没能考证出来,只能沿用古代小说的用法。他又说:方言一定有本字,只是我们学识不够,没有查到而已。王光汉教授的话,勾起了我对这个方言词的兴趣。作为江淮地区民间的口头禅,“韶道”一词使用频率非常之高,意思也十分地宽泛,可以说是唠叨、现世、显摆、炫耀,也可以是不正经,故弄玄虚的代名词。我的家乡定远县民间,就把“韶道”的词义发挥到了极至,演化出一连串相近的口语,如:韶道鬼、韶道精、韶韶道道、韶里八道、韶里韶道、韶里韶气、韶不拉几,韶的很,不晓得有多韶,等等,其意思都差不多,只是为了加强语气,换了一种说法,甚至还演化成噘人(骂人)的脏话,骂女人叫“韶道货”、“韶道X”,骂男人叫“韶道熊”、“韶道蛋”。有人就调侃说,至今还没有找到一句普通话,能替代“韶道”这个如此“杀馋”的土话。

       那么,我们是否就能说,“韶道”就是“韶道”的本词呢?下这个结论,显然为时过早。因为在查阅这个词汇时,我突然发现,本以为只是地方土语的“韶道”,竟然是红遍大江南北的通用方言,上至东北,下到海南,西到新疆甘肃等地,都有各具特色、跟“韶道”类似的方言,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我想这些写法有差异,但读音大致相似,充满了地域特色的独特词汇,也算是当地的方言吧!

       那我们就先从北京说起吧。北京人不愧生活在帝都,解释方言也带着霸气。《北京方言词典》里解释:韶刀为“话多而且没有分寸”。怕别人不信,有人又拿出《红楼梦》来佐证:《红楼梦》可是按咱北京官话写的,里面多处出现过这个词,你要不信,我就随便挑一句话念给你听:“贾芸听他韶刀的不堪,便起身告辞。”还不信,你信周汝昌老先生吧?人家可是著名红学家、古典文学专家,他在《红楼梦词典》就解释说:“韶刀,北京一带方言。指言语絮絮不休,说话不着边际。”北京有的人更是追根溯源,说韶刀一词来自满语的sodombi,原义为“马蹎行”,形容人走路像劣等马一样颠颠儿的不稳当。

       天津人特逗,作为天津人的周汝昌虽然说过,韶刀是北京一带的方言,可他们却偏不信:“嘛事儿?什么勺道是你们北京专利?还抢注册啊?这不就是咱祖祖辈辈那个口头禅憨勺的勺子吗!‘天津方言岛’晓得不晓得?那个圈子里早就有‘勺勺刀刀’之说了。”天津人又怕北京人不信,又搬出了朱棣来说事:燕王朱棣扫北得胜,从家乡安徽带来的士兵安置在天津地区戍边屯垦,他夺取帝位后,为天津赐名,设立天津卫,江淮话,也成了天津方言的“母方言”,我们这个“勺道”,或许出自朱棣之口,跟“满语”没半毛钱关系。

       河北人看北京人和天津人争得脸红脖子粗,一邢台汉子沉不住气站出来说道:“你们嫑叨叨嘞!勺叨是我们地地道道的土话,本意是糊涂,延伸出行为不当、荒唐,招人烦的意思,有时还可以和另一土语词‘烧包’互换。” 沧州汉子怕人不信,翻出一位博主写的《芦家园村史馆——一半沧雅一半乡愁》文章,展示给北京天津人看──几个先生喝茶聊“勺叨”,一人说:正解应为“勺叨”,意思多指孩子动作不牢靠不沉稳;有人接过话,说:应该为“糟道”,意思是毛躁,毛咣的意思;有人插话:我觉得是“说道”的变音;有人不同意他们说法:你们说的都不对,正字应为“少道”,就是缺心眼的意思。还有一人提出新说法:应该是“杓叨”,意思是说话办事颠三倒四,拎不清的意思。几个先生你一句我一句,聊了半天,各说各词,各有各解,最终也没有结论,笑得肚子疼。

       山东人看河北人、天津人跟北京人争方言,觉得好玩有趣,咯咯笑道:“杠赛来!”一位先生赶紧撰文,他越过河北天津,直接和京城挂钩,题目叫作:“山东方言中,竟然有这么多北京土语,到底谁在影响谁?”他文中感叹道:“老北京人形容一个人说话做事没有分寸,往往会说,这人真‘勺刀’。除了老北京人或山东人,可能很少人知道这个词的真正的含义。”有的济南人怕别人不服气,又说:《金瓶梅》和《醒世姻缘传》你们该知道吧?那都是学界公认用俺们山东方言创作的,里面就有许多“韶刀”,那“韶儿吧唧”可是我们老派的济南话。现代学者董遵章在他的《元明清白话著作中的山东方言例释》中,就收了“韶、韶子、韶刀”等词,并解释为“唠唠叨叨”。你们该服吧?


       江苏人一看北方兄弟这样解读自家特产“韶刀”,脸都气绿了,马上回应道:“啊呦!真是活闹鬼了!” 一位江苏博主马上写道:“韶字可是咱曹雪芹发明的。”他进一步解释说:曹雪芹是一个深受南京话熏陶的人。从康熙二年起,曹家祖孙四代在南京生活达六十三年之久。他写《红楼梦》可不是按北京话,而是照南京话写的,南京话把“唠叨”说成“ sao(阳平)dao ”,"“sao ”原本没有相对应的字,《红楼梦》里韶刀一词,就是曹雪芹按南京方言中的音,借用了“韶”这个字。另一位南京博主觉得还不过瘾,也撰文道:“南京方言中有一个特别形象的词语,那就是‘韶’。‘韶’有两种意思,一是闲聊,如随便韶一下,这个意思与‘聊聊’‘唠叨’相近,但是又多了几分轻松随意,正如南京人豪爽、直率的性格;二是说话啰嗦,如你真韶,这种意思虽有贬义,但一般比较平和,有时候还有戏谑味。南京电视台还特别推出一档由老吴主持的地道的南京话节目——《听我韶韶》,意思是听我来吹牛、聊天,内容为南京相关的新闻、民生,节目采用南京话叙述,诙谐幽默,为广大南京老百姓所喜爱。”你望望,“韶”字早已注入江苏人血脉,也成为南京的文化符号,用“韶韶”办成电视栏目,这在全国恐怕也绝无仅有。想从南京人手里抢走“韶”字,他们会跟你拼命。

       合肥人看北方许多地方和城市都在说“韶道”,隔壁的南京还办起了《听我韶韶》电视栏目,心中不是滋味,酸溜溜地觉得太伤自尊心,马上站出来说不服:“讲搞的?明明是我们庐州土话,硬被说成是你们的方言,你们好得味唻!我们方言大都能在典籍里找到,这是我们方言魅力所在,就讲这个韶字吧,全椒县人吴敬梓写的《儒林外史》里面就能找到,不信你们查查,吴敬梓的家乡跟我们大合肥就一毫毫远,方言也相同。李鸿章、段祺瑞还将这句方言带进了北京城,不信你们去故宫博物馆去查查,看我讲得可对?”

       地处中部的河南人,看东部地区为“韶道”一词争来争去,一安阳人大手一挥,说道:“咦!都争个老花锤子,甲骨文都是俺们安阳出土的,韶刀出自河南,都不用考证。”一位洛阳博主马上写了一篇文章──《洛阳话:勺道筐儿》,说道:“勺道”一般指小孩儿说话没条理:有的女人不检点,也会被人骂成“勺道货”,还有“勺道筐儿”是指小孩刚刚学会说话,呜呜啦啦胡扯八道,意思为废话一萝筐儿。这篇文章下面评论像水开炸了锅,有人说勺道就是废话,不着边际的话,憨话;有人说应该把道改为叨更为贴切;有人说应该为“少叨官儿”;有人说应该是“烧叨”;还有人说应该是“少道阔儿”,等等。你瞧瞧,河南人在文字和语言文化上有多么自信?还有人评论说:“我们也韶韶,阿行啊?”

       看着北方各省市说韶道话勺道,湖北人觉得好气又好笑,武汉人带头怼道:“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们扯莫斯撒?”有人更言之凿凿又说:《本草纲目》就呼薯为韶。书上在介绍“薯蓣”时,有这样一段话: 颂曰︰江、闽人单呼为(音若殊及韶),亦曰山。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江西、福建一带,薯蓣单呼为薯shǔ,音若“殊shū”或“韶sháo”。元、明时期,“江”是江西的简称。 简言之,在明代,江西、福建有地方把薯蓣称为“韶”。 读殊也好,读韶也好,这实质上是方言对“薯”读音的音变。湖北有“夹生苕,冇得整”顺口溜,表面是说红薯,实际是说人,讥讽某人是个“半吊子”“夹生货”。冇得整,这是没得整。苕,在我们湖北话里,作为名词指红薯,作为形容词则指人蠢笨,相当于北方方言的“傻”。长沙人一听咯咯笑了,马上附和道:“我冒意见,就是我们长沙人嘴里的苕坨吗?蠢里蠢气的意思。”江西老表凑上来赞道:“恰噶(真棒)!因为傻和勺读音相似,在我们江西,如果有人叫你勺,那就有可能是在骂你,说你笨蛋。”福州人一听,也哈哈笑起来,说道:“你们说的勺,不就是我们的土话勺带吗?形容人或事物很糟糕、很差劲。”

       浙江人一看乐了,耐不住出来说话了:“撒西!你们说得都太土,没文化,‘这韶’字或勺字都不对,应该是‘杯杓’之杓的引申,杓,舀东西的器具,杯杓,是指酒器,出自《淮南子•兵略训》中,‘凌人者胜,待人者败,为人杓者死。’最后一句意思是说,在战略上处于被利用的地位最该死。因此,自元代起,市语称那些没见识、不懂世务、常被人利用的傻瓜似的人为‘杓俫’,骂人为‘杓颓’。”杭州人还搬出证据,证明自己的说法,说清代翟灏,在他编纂的《通俗编》一书中就说,“杓子”为隐语,所谓隐语,就是不好明说的话:“杭人好为隐语。如粗蠢人曰杓子。朴实曰艮头。”跟同时代的郝懿行,在编撰的《证俗文》也记载:“杭州谓麤蠢人曰杓子。”啥叫麤蠢?就是粗丑愚笨的意思。

       一看浙江人敞亮下了场,福建人也耐不住了,说道:“他们翻来覆去说的勺,不就是我们俚语里那个勺带吗?形容某人或某事物很糟糕、很差劲。”广西柳州烧螺蛳粉的大妈,看着食客们大口吞食着螺蛳粉的吃相,机灵一笑,说:“什么勺带不勺带?我们这里只有大口喷,大口勺。”广州人喜早茶,不是提鸟笼逗趣,就是交头接耳聊家事,或是捧着报纸想心思:这北方老侉都在做乜嘢?韶来韶去的,我们只讲“痴线”、“傻耕耕”和“牙擦擦”,如果非要我哋朝上靠,也只有薯里薯气啦。海南人隔海附和:“番剐(薯)的脑袋,傻仔!” 


       西部地区的人俯瞰着整个中东部地区,密切关注着他们对“韶道”的种种解释。太原人首先开了腔:“咋咧?麻球烦!经济上额们赶不上中东部,文化上额们可不能掉脸子,不能光站着看戏,也得咕嚷几句。”重庆人隔空回应道:“哎呀仙人板板的,他们都说个铲铲?经济上我们不能输,文化上也不能输。”四川人一听重庆小老弟表了态,一下来了精神,说道:“嗨哟!什么韶、勺、杓的,都瞎咋说的啊,不就是草头苕吗,人土气为红苕气,苕眉苕眼,农村姑娘叫‘红苕花’。”云南人一听笑弯了腰,说道:“都鬼喊辣叫个啥?不就是勺滇滇吗?”

       西安人眉毛一扬,说道:“额滴神啊!我们的韶来自大唐韶乐,绝不是薯苕那么俗,额们夸人长得美,说‘韶’,死皮赖脸,也叫韶脸子!”兰州人嘿嘿一笑,说:“日顾弯三的!你们看过《一个勺子》电影吗?勺子可是一个直戳人心的词,在额们甘肃,勺子与傻子谐音。“凉州人大笑说:“人不伶俐或愚而多言为勺胯胯,勺料子,又叫勺不拉几。”乌鲁木齐人也不甘落后,说道:“哦吼!要说苕,新疆说法多得很,苕子、苕苕颠颠、苕颠颠、苕病、苕料子,还有苕头。”呼和浩特人也下场了:“你们叨啦个啥!我们这里不仅有吃货、哈货和怂货,也有勺货呢。”

       天南地北都在说“韶道”,学者们也按捺不住纷纷下场,有位学者撰文写了《谈谈“韶刀”》,他从《红楼梦》、《金瓶梅》、《醒世姻缘传》、《儒林外史》等小说中,找出许多带“韶刀”的句子,以此说明“韶刀”一词在明清小说中就经常出现,是联绵词,有“糊涂”和“唠叨”之义。也有学者认为:韶是由烧转化而来,并且说:这些意义上的烧方言中也作韶、苕、杓、佋等字。说韶至少可以追溯到元代,只是字作“杓”、“梢”、“勺”等。更有学者认为,“韶”由男阴义之“屌”的言转,并说“韶”在有些方言中是指“精液”,并进而言之,韶言转为“骚”子,与客家话中的“鸟”相对应,并由此引申出风骚轻佻,炫耀显摆等义。

       东北人坐北朝南,看着大江南北一群人都在说“韶道”,喝了一口老龙口酒,呛声呛气道:“够扯的,都滚犊子吧!韶刀不就是咱古辽东烧刀子酒吗?酒灌多了,醉乎乎的,还能不糊涂?不唠叨?不嘚瑟?”上海人听得一头雾水,似懂非懂地笑道:“嘎嘎三湖,寿头寿脑,阿对啦?”

       唉!看来谁也扯不清这“韶道”的来龙去脉了──以“韶”音为代表的这个方言词,已形成了庞大的方言族群,在不同地区,甚至在同一地区不同人群中,都会按照自我好恶,赋予这个词汇丰富的感情色彩,这或许正是我们中国人领悟生活世界的高度吧。

       2024年8月12日

 供稿:原作者 | 责任编辑:牧 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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